秃鹫盘旋在湛蓝的天空上,等着人一断气,啄食新鲜的肉糜。宁汐趴在长凳上,耳边只传来嗡嗡的打板子声,后腰疼得没了知觉,凳下一滩浅浅血泊倒映着她奄奄一息的脸。周围的小姐奴仆成群,喋喋不休的咬耳朵,从最初的害怕,到像看一场无关紧要的布袋戏。

    宁汐的意识渐渐涣散,思绪飘到了一年前甫入伯府的景象。

    听后来教她采药医病的师父说,在她三岁时,宁家老夫人得了一场重病,巫、医都请来瞧,后来巫觋指认她是祸害老夫人的源头,说她刑克六亲,十六岁前邪祟未除,需得隔离远家。伯府人将信将疑,那时她娘徐氏生有一长子,一幼子,中间得她唯一一个女儿,还是很宝贝的,没有听信巫觋的谗言,可后来没多久,幼子也病了,还是在跟她玩耍过后,徐氏就不得不信了。家里人便将她送去农家安置,远离伯府。

    十六年后,是永宁伯爹爹亲自去接的她,拉她的小手,带她回了府邸。永宁伯待她还算不错,逢年过节去农家探望过她。但他毕竟是男人,还兼任刑部侍郎,公务繁忙,连后宅的事都少管,莫说手把手教养女儿。把她带回家后,就把她放心交给了徐氏。

    起初,宁汐是胆怯而谨慎的,后来不知不觉,就演变今天这样,闯下滔天大祸。

    许是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们想出人头地,撺掇她把养女长姐赶出去开始。

    许是逼得长姐对她伏低做小,一步步滋长她的气焰,让她变得嚣张而不自知开始。

    所谓的长姐,不过是一个得脸的管事婆子留下的遗孤,凑巧被徐氏看中养在膝下,慢慢收拢人心竟成堂堂嫡小姐的泥腿子。正牌千金在土旮旯受苦,养女反成了她的姐姐,什么东西?这样的念头一起,一发不可收拾,宁汐觉得受的委屈大,作的妖更大,把府里府外得罪了个遍,横行无忌。

    这一回,她看上了安阳王的世子,便在她那好姐姐的帮衬下,准备来个落水失身的戏码。安阳王世子来家中做客,她偷摸进客房的庭院,没想到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世子,却遇上另一个猥琐男人!

    他是另一个勋贵子弟,叫朱周德,满身五花横肉。宁汐在假山撞上男人,被他邪笑着捉住脚,她骇然的扭身跑,在假山边跟他纠缠了好一阵,幸好她在田野长大,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连踹带捶下,没让臭男人占到便宜。

    但也耗费了不少功夫,一队火把点亮,以老夫人为首的群众,把衣衫不整的他们逮了正着。母亲徐氏直喊作孽,当即气昏了过去。

    府里的两位姑娘,二房大小姐宁鸾,以及三房三小姐宁妙,都尚未议亲,这事儿若传出去,会连累整个伯府。出了这档子事,要么送去庵堂息事宁人,要么由家族悄悄处决。为了将她这个早看不顺眼的孽畜斩草除根,伯府选择了后者的处理方式。

    这就有了现在,她将在这一隅外人不得知的庭院里,被活活杖毙。

    她感到身体腾空了起来,老夫人看着血腥场景作呕不舒服,大伙搀着她散开了,没人理会场中半死不活的身体。

    宁汐飘在上空,看到盘旋已久的秃鹫亟不可待的俯冲下去,等着饱餐一顿。

    嘎达——

    一柄破空穿来的利剑把秃鹫吓得半死,慌忙扑腾扑腾翅膀飞远了,还掉落了两根羽毛。

    长剑铮的落在地上,投剑的男子坐在木轮椅上,他面色木然的盯了地面的姑娘半晌,随即双手颤抖的转动木轮,朝她过去。

    男子向来骄矜,从未见他离过轮椅,不与人交谈,坐着一架矮人一等轮椅,竟坐出了一种身处龙椅裨睨天下的傲气。这回,宁汐见到男子脱离了座椅,狼狈的滑落下来,慌乱又小心的捞起没了生息的女子,轻轻揽进怀里,宽大的袖裾将她纤薄的身子盖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哭声。

    宁汐觉得感动又心虚,他不是府邸里被她欺负得最厉害的二堂兄吗。

    她踢过他的断腿儿,嘲笑他是个商户之子,还拿蜡油滴过他……他向来对她不苟言笑的,她死了,他该大仇得报大快人心不是吗。

    炙烫的泪水滑落到女子的脸颊上,宁汐摸摸虚空的自己的脸,仿佛也被灼烧了一块。

    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她曾自恃血缘身份,妄想夺回一切,可她能夺回身份,夺不走宁鸾和家人相处的春秋十载。

    如果能重来一回,她再也不要听养姐的虚情假意,最后却是兔死狗烹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