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点翠……”沈荧愣住了,他看向少年身上,那华美如碧海青天的绚丽翎羽,终于醒转过来:“原来将军你说的恩怨,说的便是我家。”
点翠之艺,早在汉时就有流传,但多年以来却不盛行,只做帝后成婚之礼冠,而真正大行于世时,便是在那五十余年前,先太后大婚之日起始。
先太后一生见不得红色,于是金镂石穷尽心智,为她创造出了一件天青碧羽铺翠销金裙,然而正是这样一件巧夺天工的珍宝,却给那懵懂的翠鸟一族,带来了数不尽的灾祸。
那一声声哀嚎声中,便诞生了‘点翠’这样一位宛如神祇的诅咒,他如明镜般倒映着世间万物的形象,心底却藏匿着如同渊海的恨意和怨毒。
“若是点翠,我自然是记得的。”沈荧闭上眼,他想起他的第一位太傅,曾经就以捕猎翠鸟,有伤天和为暗讽,劝谏楚帝不要为了一己之私重新郭京一党。
太傅所做之檄文,便就是那《翠鸟赋》,其中便有‘生华羽兮跃林间,采羲和共望舒;音婉转兮通百灵,曳虹光已为裙’这样的词句,来描述翠鸟的翠羽、鸣叫之美。
然而几十年来,猎户好捕滥杀,达官贵人将翠羽点缀于衣袍、冠冕和装饰之中,从不为这些生灵的性命所考虑。
而这其中的始作俑者,便就是他们沈家、乃至于那位奉命制成点翠销金裙的金大匠。
沈荧在见到点翠的一瞬间,仿佛浑身中的每一个器官就在尖叫这快逃,对方好似他们血脉骨髓中铭刻的天敌一般,随时随地都能收割自己的性命。
但他仍记得自己的承诺,若事涉及父母亲长,他愿以身相替:“禽兽有情,此事便是我沈家错了……荧愿意以卑鄙之身,来偿还这些年的命债。”
“我不杀你,你身上没有一丝血气。”点翠摇摇头,看向江希夷开口道:“龙君曾经说过,要为我讨回一个公道?”
他的恨意,从来都烙印在金镂石身上,而在得知了对方不过一位匠人之后,则将那族群滔天的怨恨,落在了大楚皇室之中。
但是沈荧……对方是干净的,没有一丝血气,不曾伤害过一位有情众生。
他是翠鸟一族怨恨的实质化,虽不是完全的机械,但也不知变通,比如那些嗅不到同族血气怨恨的人,他理所应当的将对方抛离复仇范围。
“将军!”沈荧听点翠的话,明白决定这一切事情的乃是江希夷:“若有罪业,加诸我身即可。”
江希夷朝着点翠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的问向沈荧:“我记得你母亲,已经去世了吧,而那楚帝能派你来见我,看来是恨不得你死。既然如此,你仍然想替他们赎罪吗?”
“母后却是已经去世,但将军曾说,那位用过鲛人油的墓主,已然堕入地狱了。而那点翠乃宫中份例,我母后也是用过的。”沈荧顿了顿,若说他之前不明白,但点翠一出来哪里还能装糊涂……他父皇确实是在让他顶雷。
“至于父皇,孝道乃人伦亲情,荧身为人子,必须要救!”
“若你想要替他们赎罪,只怕今日就会死在这里,你既然是太子,又还这么年轻,死在这里你甘心吗?”
沈荧可是当朝皇帝唯一一位子嗣,储君之位稳固无比,只待楚帝驾崩之后,他就会是这大楚天地新一轮的帝王,如此好处,竟然也舍得?
“或许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但我不会后悔!”沈荧站起身来,朝着两人深深的拜了一礼:“还请将军与这位点翠仙人成全。”
沈荧抬起头,看到江希夷的微笑愈裂,只当对方是同意了,心底多出一分苦涩的同时,却又好似一块大石落了地。
然而下一秒,江希夷却又摇了摇头,说出一个近乎于冷漠的答案:“若说赎罪,你一人尚还不配!你当是什么孝感动天的话本,能够以一人之力,感化数十万众生的怨恨?”
“而且谁给你说了,你那亲爹的债主,只有点翠一人?”江希夷用手指了指自己,开口道:“你们老沈家,欠本君的债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