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银。
慕饮冰觉得自己又躺在船里了。船顺河水滑去，水面洒斑驳树影。原来他又进入梦里来了，他的梦常有阴暗森林和险峻山岭，出现得最多的是疯疯癫癫的青年云栈和总用低低帽檐遮住脸的魔君。在梦里，慕饮冰大多是一动也不能动的。他被束缚在躯壳里，静躺在船上，只能看着那些光怪陆离。
可这一次，梦境与以往不同。船渐渐穿过森林，魔君和青年云栈都没出现。天空的圆月越来越大，蜿蜒的河几乎要延伸到月亮里去。
终于，慕饮冰移动的速度慢了。船在硕大满月前停驻下来，一只手自船上拉住了他。
“到地方了，起来吧。”
慕饮冰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这人以雪莲冠束发，长眉入鬓、目若朗星。他的容颜无疑也是美的，但他的目光神情都太过冰冷阴郁，让人一望既心中惴惴、轻易不敢接近。
这人自上而下地直视慕饮冰：“你是贼。”
慕饮冰也抬眸仰望着他：“你是仙尊？”
他猜出了这人的身份。眼前这人是皓月仙尊，是这副身子的原主，也是天道把他拉进来、要他替代扮演的人。
皓月仙尊点点头，一把将慕饮冰拉起来。说来也怪，被皓月仙尊触碰的一瞬，慕饮冰身上的僵滞消了大半。借皓月仙尊的力勉强从船上爬出，慕饮冰对仙尊干巴巴地笑道。
“谢谢，幸会。这是在哪？”
霸了人家的躯壳，慕饮冰多少有点惭愧的。皓月仙尊神情淡漠地答。
“这里是黄泉。”
慕饮冰：“……”
黄泉？他仔细看，果然那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原来倒伏无数枯骨，岸边青翠欲滴的芦苇和娇嫩莲花，也多是从死人的骷髅中长出来的。只是他一直以来都躺在船上，所以没能察觉罢了。
“所以……”慕饮冰叹一口气：“我是已经死了吗？”
他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长长睫羽悲哀地垂下去。慕饮冰长着与皓月仙尊极相似的脸，一左一右仿佛镜的两面。只是慕饮冰的眼神更温和灵动，因此看着就多出好多活泼的生气来。
“怎么，你很怕死？”皓月仙尊依旧是面无表情。
慕饮冰点一点头：“我有一个徒儿，他在这世上无其他依靠。我若死了，他怕是会饱受欺凌，未来的路也平生不少坎坷。”
皓月仙尊这才淡淡地笑了：“死之将至，你最牵挂惦念的，其实是你的徒儿吗？”
“是。”
慕饮冰阖一阖眼，越发觉得这月光中漾着的，满满的都是哀凉。
“我平生既无父母、也无亲人，如一叶浮萍飘飘荡荡，随波逐流来到了这里。上霄峰的师兄师姐对我好，那是因皆以为我真是你的缘故；况且他们都是宗师，即便死一个师弟，难过上几日后，心也就会被其他事给填满了。唯有我这个徒儿，唯有我这个徒儿——”
话戛然而止。慕饮冰忽然醒悟过来，唯有云栈是只有他的。云栈真挚地以他为天，却又时刻想把他护在尚未长成的肩膀知后。他望向师尊的目光充满柔情，但也总带着小心翼翼。这份小心翼翼来源于师尊喜怒无常的坏脾气，也来源于师尊时时刻刻的提防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