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林雾偏头移眸,那抹潸然无所遁形,尽皆收于她眼,茫然一刹那浮上胸腔。
可异样稍纵即逝,只一眨眼,那双眼睛已收回目光,窗棂后是黑暗的监狱,监狱里囚禁着一名俘虏。
为了方便随时炮制,修建寝殿时林雾特意将监狱设于寝殿之侧,并构造一扇暗门。每逢她思君心切,伤怀命途多舛之时,无论是青天白昼亦或更深阑重,都会拿起那条铸满虵齿的腾鞭对其进行菹醢汤擭般的荼毒。
他亦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知晓阿暖身在何方,是死是活的人。
她想方设法,只为撬开他的嘴,逼问其吐露有关于阿暖的所有讯息。
退开窄闼,林雾缓步踱了进去。
里面的人四肢惨遭镱镥贯穿骨骼,因牵一发而痛全身,他要减少痛苦,只能尽量保持身体趋于安静,不颤不动。长年累月维系同一个动作,身体便僵硬麻木了。可林雾鞭挞时不遗余力,腾鞭上的倒钩能令人皮开肉绽、生不如死,他受不住那样痛彻心扉的荼毒,不得不摇晃身躯试图规避痛苦,这导致四肢上被铁链戳穿的伤口无法结痂凝固,时至今日,尽管林雾已很少对他进行残忍的恣虐上面的血迹仍然清晰可见。
蓬乱腌臜的杂发完全掩盖了他面目全非的脸,而他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与神情。
林雾也没有兴趣去看他一塌糊涂的面容,那般狰狞可怖的脸,人人为其心悸,当年她第一次见到那张脸时,也吓得心惊肉跳。
除了惊惧,更多的是痛恨与愤怒,就是这个人,因为他的贪婪,折了她大半人生,也可能就此摧毁她原该美满的一辈子。
虽然她也几乎操控了他的一生,让他受尽□□、生不如死,可那又怎样?他自取其咎、罪有应得,如果他吐露阿暖的下落,双方皆大欢喜,何至于连累三个人抱憾终身?
室内的刑具都已陈旧,这些在多年前她便一样样一件件的施加在他身上,可他始终冥顽不灵,她绞尽脑汁想不出比这些工具更残忍的刑罚。
她也想不透他之所以这般三缄其口的真实缘由,也许并非完全出于对那物事的贪婪,很可能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阿暖是否还活着,所以他不敢吐露,他知一旦阿暖死去,我一定会杀了他替他雪仇,而如果他一直守口如瓶,我得不到阿暖的下落,就不会杀他,他便尚有逃亡的机会。
其实,彼时阿暖从那场腥风血雨中夺来那物事,只与她一起检阅观瞻过,并未交予她保管,随着阿暖失踪,那物事也一同跟着音信全无。这囚徒觊觎之物,她压根儿拿不出来,否则也不至于一筹莫展,僵持这许多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因阿暖得到了那件物事,终于为其覆舟。那物事哪里是什么绝世奇珍,分明就是挑起动乱的□□。
“你在看什么?”
一句话出口,林雾方才醒悟自己是对牛弹琴了,他嗓子已被尖锐的瓷器划破,终生失去了语言能力,他这辈子永远是个有口难言的哑巴。
可她看见他抬起了头,半是腐肉半是骷髅的一张脸面无表情,即便有也无法显示出来。他眸中凄楚,嘴唇嗫嚅,似乎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发不出半缕声音。
“很痛苦?很难受?”林雾桀桀冷笑,暴戾恣睢的瞪着双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这叫自作自受。嗬,你不是很有本事么?不是神通广大么?万丈高涯亦能飞天遁地,这小小一间监狱几条长索又如何囚得住你?”
那人无可奈何,重又垂下了头,再不理睬她。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若想如愿以偿,必先让我如愿以偿。还是那句话,妥协了便点头,不肯妥协就别动。”从案上拿起腾鞭,林雾摩挲鞭身。这件兵刃原属阿暖所有,他能将一条狰狞的长鞭舞得出神入化,可旧物尤在,可伊人却不知天涯何处。
持鞭入手,林雾力贯双臂,就要竭尽全力往囚徒身上击落,但擎至半途,瞥见他整副身躯已然体无完肤,一条条深可见骨的闼痕成嬲纠缠、轇轕交错。因伤痕太深,又无药物相疗,血沟肉壑之中并无疮痂,反而寸寸糜烂,腐败生蛆,散发着一阵阵中人欲呕的恶臭。
林雾紧咬下唇,手中腾鞭到底还是没能成功递出。她深恐自己无法把握轻重,这个人就此一命呜呼,那样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得知阿暖的下落;可就算他不死,任由自己肆意□□,也没有机会得知阿暖的下落……
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