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太平了这么多年,她不想沦为千古罪人,更不想令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因那物事带来的横祸,她不愿再经历一次,重蹈惨遭所信之人背叛倒戈的覆辙。本该掩埋在汗青长河中的历史,就让它继续永久的与世长辞下去。人道的无餍一旦被勾起,一切的平定都会演变为腥风血雨。
极度的悲恸与惨痛,这辈子吃一堑足矣。
只是她不知道,即墨飒风因一场极具先见之明的梦境,已经粗略洞悉那物事的名讳,那是一组在数十年惊天动地的词汇。
林雾回宫的第一件事并非接受底下一干部署的欢声雷动,她去了自己的寝宫无名之殿,那里一间厢房之中,摆放着一尊人形雕塑。
雎冉琥珀色泽鲜艳,她刚将其运输回宫时曾对即墨飒风特意叮嘱,要令形态与丹青中的阿暖没处细节一模一样,无暇无疵,包括刷搪印彩、调色匀漆,让人难辨真伪。
其实这项要求委实强人所难,再如何巧夺天工亦很难法做到精益求精,但她却不知即墨飒风尚且身处谮黎铸剑山时曾对碾廑日思夜想,但他并未见过其人,更不知千山万水的彼端不是碾廑,心中幻想对方长什么样子,每脑补出一个幻影便以玉石雕刻出来。
所谓苦心孤诣,因他对其心怀情愫,用起功来便各位专注,竭力规避成效与臆想中的差别,五官神情都把握得分寸到位、活灵活现,方不令自己失望。
数载的勤雕不辍,自然熟能生巧,让她
他练就了一身的传神秘技,每件作品最显著的特点便是逼真,活灵活现,这亦是雕刻之术的精髓。
彼时他拍着胸脯对自己这项能耐得意洋洋,林雾曾存心挖苦,说他大吹牛皮、王婆卖瓜,他自信满满的保证:“我会用实际行动来否决你的观点,用结果证明自己的本事,你只管期待就好。”
而今林雾才知,他并非大言不惭。她期待了这些时日,他没有令她失望。
当她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整个人霎时呆若木鸡。
那间室内,一人按辔高马、拉缰驰骋,另一只手却举过头顶,去扶那顶歪歪斜斜的发冠,那枚发冠做工精致,古朴而不失细巧,只是上头镶嵌的翡翠比较劣质,光泽黯淡。他身上的装束仅此一件,却足矣将他俊美的眉眼衬得蕤傩涤风、箐筱颐憧。
他脸上,笑靥柔春、喜悦洋溢,那样渲染人心。
林雾只看了一眼,双瞳蓦然酸涩了,她想起彼时彼刻,她与阿暖从婆娑河回家,途经一座偏村时有一对青年男女正吹锣打鼓、放铳迎亲,很喧嚣也很热闹。那是阿暖第一次没有排斥嘈杂,跳下马背凑过去看热闹,他少见多怪的讶异:“原来这就是从情侣变成夫妻的成婚礼仪,要穿红衣戴红花,还要抬花轿,我从前只道拜了高堂天地便算礼成了……”
他瞻望半晌,转过头对她抓耳挠腮,一脸为难:“可咱们家中既无红衣亦无红花,也没有轿子鞭炮,那可咋整?”
她朝他一努嘴:“那不是摆了现成的么?咱们因地制宜,任捡就行了。”
然后那对新婚夫妻身上的喜服饰品便被打劫一空,风飚溅尘,在迎亲队伍的错愕中,扬鞭声与马蹄声渐行渐远。
这是桩十分不厚道的缺德事,抢了人家东西,自然不敢贻误逗留。他们逃之夭夭奔了许久,确认无人追来,他便驰到溪流之旁,迫不及待的拿出那顶发冠试装,她模仿之前那位新郎的扮相替他束发,望着水中玉树临风的倒影,他却开始忧郁,半怀迟疑半含愁绪:“虽然我很想做你的新郎,可掳掠他人嫁衣,等于阻挠旁人婚姻,往后自己的未来也会遭人破坏,不能一帆风顺。剥夺而来的喜服,终究是旁人婚配的一部分,我们的幸福,怎能容许他第三者渗入?”
尤记得当时她将包袱中的喜服丢出来,揶揄他:“你那间茅棚建得山穷水尽,哪会有人前来破坏?即便有,又怎上得去?不过你后头那几句倒言之有理。那么劳烦你折返回去将衣服物归原主顺带赔个礼致个歉。”
他踟蹰了片刻,跃上马背,正打算调转马头,她又在后面补充:“你既拿定主意要同我做夫妻,新婚燕尔不能没有喜服,这一趟便置办一套新装,以及一切应用之材,咱们回府立即成婚,把这桩事办了。”
他回鞍拉缰的动作一顿,愣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袋囊,傻乎乎的笑了,伸手去扶头上发冠:“其实,自己出钱购置的喜服没什么稀罕,人人都是这么办。咱们偏偏别出心裁,打劫而来方显独特。成婚成婚,自然要成独具匠心之婚,那些千篇一律的婚法,实在没什么新意。”
画面就此定格,他笑容可掬的模样与如今房中那尊雕塑别无二致,仿佛从前那段时光在眼前回溯,仿佛阿暖并未离她远去,仿佛他还在她身边。
时隔这么多年,终于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