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萧霖给人一种温和平淡感觉,此时月光下站在大汉对面的萧霖则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她见大汉不说话,以为对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萧大将军死了,萧二郎被伏,云间城易主,是真的吗?”
萧霖这次问的更细致,声音也略微轻柔,大汉这才反应过来。他犹豫片刻,心里有些发怵,支支吾吾说道,“反正萧家二郎是被伏了,萧将军死没死我不知道,但云间城如今的守将是武安候世子。乳臭未干的小子还能守城,可不就是要城破了吗。”
大汉说完,以为女子会惊慌失措,可过了许久却听女子道,“乳臭未干?总好过当一名逃兵。”萧霖的目光顺着大汉裸露在外的下颚,一直滑到大汉耳后。那里有一处才愈合的新伤,伤口呈现一种奇异的弧度,是北戎士兵独有的一种弯刀留下的刀痕。
萧霖曾多次与这种弯刀搏杀,甚至也差点被这种可以旋转的弯刀伤到,所以很熟悉。大汉身上有这种伤痕,再结合刚才所说,萧霖猜测云间城恐怕真的不太好。而正是因为对萧家可能失败的恐惧,眼前的大汉才做了逃兵。
大朔军律对逃兵有严格规定,凡是已上战场,逃亡十日内入狱,超过十日则判处斩首。刚才周围人说大汉在这里胡言乱语数十日,可见逃亡已过十日,抓住便是斩首。
恐怕,这才是大汉十多日宿在破庙,不愿意去其他郡县安顿的理由。
大汉被萧霖戳到痛楚,又被揭了逃兵秘密,心中骤起升起杀意。他暗暗在身后比划,企图一击毙命。
“霖姐姐!”沈娇的声音这时穿透夜色响起,她一路小跑到萧霖身边,脸颊憋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萧霖袖摆,“霖姐姐!”
“怎么了?”萧霖循着沈娇方向望去,月白紧跟着追来。大汉见月白腰侧悬着一柄小剑,那股子狠劲还没来得及爆发,就立马卸干净,只眼珠子依旧紧紧盯着萧霖不敢松动。
“刚才我去破庙里找住处,二娘跟着我,正巧与一位少年擦肩而过,二娘非说……”月白如今唤沈娇一声二娘,他话未说完,沈娇眼睛已经染上一片湿润。那些经年积累起来的担忧与害怕,瞬间冲破她为自己浇筑的枷锁,沈娇扑到萧霖怀中,“我看见兄长了,霖姐姐,我找到兄长了!”
那道被泪水浸湿的嗓音还带着没来得及安抚的颤抖,可下一刻沈娇掌心勃然用力,沈娇几乎用尽全力抱住萧霖,哭诉着问萧霖,“可兄长为什么不认得我,小时候我总爱跟在兄长身后,阿娘不许我闹兄长,就要我去书房描字。兄长每次都会为我说话,可刚才……刚才他却说不认识我…霖姐姐,是因为北……”
“二娘,这夜里的风总往骨头缝里钻,我和霖娘可都是伤员,染了风寒发热耽误行程就不好了。”月白突如其来提声截断沈娇话,萧霖撇了月白一眼,附和道,“月白说的对,我们进去再说。”
所谓的进去,也不过是在硕大的破庙里找一间干净且人少的屋子暂歇一晚。那些房檐墙壁完整的屋子早被人占去,月白最后带她们进的是一间铺满荒草、断壁的残破院落。甚至,这里已经不能称为院落。向外的院墙在战乱与光阴中被人为推倒,她们只能躲在尚未坍塌的墙角稍作休息。
好在墙角另一侧似乎在某段时间被人休憩过,几块残壁刚好挡住了风沙,不至于在破庙里被喂满嘴沙子。
萧霖、沈娇、月白三人相继围着火堆坐下,沈娇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将周围衬的越发安静。
对于萧霖来说,刚开始这不过是一场和离,然后远走的计划。可偏偏总会有无数的意外将她的计划打破,刚才月白截断沈娇说话显然别有深意。她长叹一口气,轻声道,“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含沙关,到时大家各有去处,以后也未必会见到。”沈娇交握在胸前的手越攥越紧,萧霖接着说,“娇娇,我曾问过月白你的身份,他护着你,不告诉我。”
沈娇茫然地望向月白,月白被盯得一愣,装模作样狠狠瞪了萧霖一眼。
萧霖假装没看见,问沈娇,“你闺名一个娇字,应该是南惠王独女,荣安县主?而你所说兄长,就是南惠王世子。”
沈娇这会儿根本没想再掩盖身份,她甚至庆幸萧霖猜中自己身份,这样她那些被埋藏在心里的话就可以说出来。而不用一直埋在心里,等着腐烂,继而到有一天她彻底忘记自己的兄长。
沈娇将头枕在双膝上,告诉萧霖,“我姓沈,是南惠王府中独女,阿娘唤我娇娇。幼时因兄长作为质子远去北戎,陛下为我赐封号荣安县主。阿娘说,兄长只不过去北戎住上一段时间,可如今人人却说兄长要死了。”
她吸吸鼻子,继续道,“我那时候心里又焦急又气愤,带着府里随从就一路北上。可若不是遇见月白和霖姐姐,我怕是已经死了。”沈娇这段时间经过磨砺,也算明白自己当初有多么无知,“我这段时间早就想好了,就算兄长死了,我也要去带回兄长尸身。”这算是最坏的打算,却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然而,沈娇陪着月白逛破庙时,不过是与一个少年擦肩而过,她竟然看见了兄长。
“霖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看见兄长了,我虽然幼时与兄长分别,但我绝不会认错。”沈娇情绪激动起来。明明已经接受了兄长身死,忽然看见活着的兄长从自己身前走过,却又不认识自己。如此大喜大悲,令沈娇的精神恍恍惚惚。
“真的是世子?”萧霖问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