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阁里,九皇子江沅颢跪坐于地,看着小几前的人安静地洗壶、请茶、冲泡,又悠然从容地拂去茶沫,封壶、分杯……哪一道程序都有条不紊,不疾不徐,莹缜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与瓷白的茶杯相衬,有种珠联玉映之感,更似带了某种魔力,勾着心魂随之荡漾。
如此漂亮的一双手,要般无暇如璧的一张面容才配得上呢?
江沅颢失神忖量,目光不由得向上几寸,落入眼中的依旧是传说中兰陵王那张狰狞的面具……
“先生,您为何从不以真颜相示?”江沅颢问,“您是信不过我吗?”
兰陵将茶斟入闻香杯,双手奉上,回道:“您信得过我吗?”
“这是自然!”江沅颢脱口而出,然话一落,他有些心虚了,讪讪垂目,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兰陵又斟了一杯,奉上。“殿下,您着急了。”
江沅颢窘笑接过,将茶倒出,握着闻香杯轻嗅起来。阳羡淡淡,清香缕缕,烘暖得鼻息通透,头脑也轻松了许多。
心虚作祟,他含笑推了推面前从宫里带回的糕点,示意先生请用,并赞道:“先生果然是爱茶之人,哪一步都做到极致。”
“方如此,才可成事。”
兰陵的回答让江沅颢一愣,依旧捏着早已微凉的闻香杯,掩饰地嗅着。
他知道先生话里有话,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从他答应帮自己那刻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确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也有决胜千里的定力,只是,自己没有……
“先生,我是急了,可这茶最终不就是为了喝到口。我喝了,为何还要纠结是如何喝的呢?”
“茶道循法,克九难,少一道程序都失其味道,何况饮茶不是目的,目的是尊人,遵礼,万事皆要合其法度。”
江沅颢懂他在说什么。
饮茶有饮茶的规矩,夺嫡更有夺嫡的法度,一切都要名正言顺。
江沅颢沉默了,不过这沉默不是愧疚,而是不甘。
“殿下还是信不过我。”兰陵平静问。
江沅颢摇摇头。“不是信不过,是我捱不过了。”他握紧了闻香杯,似攥紧了精神依托,用力得不敢撒手。“六哥十二岁便学习处理朝政,而我呢?十三了,还同太学院的生员一般接受翰林院讲学。这些年他广络人脉,朝堂之上培养了多少心腹,连魏国公那个桀骜不羁的宠子都被驯服,归于麾下,而我所能接触的,能与这庙堂沾上边,也就是日日为我讲学的沈燕绥。”说着,他笑了,透着不应龄的无奈。“沈状元高中后便留于翰林院,除了拟文书,半点朝政不染,父皇让他来讲学,还真是用心良苦。”
兰陵笑了,面具下微遮盖的半唇弯出淡漠的弧度。“殿下,您这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沈翰林无信心?您可知厚积薄发,以沈燕绥的底蕴,日后必成大器,您亦然。”
江沅颢摇头苦笑。“先生安慰罢了。”
“不是安慰。”兰陵继续斟茶,“这场夺嫡之争,比得就是耐力,苦心志,劳筋骨,您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
“先生您这是在讽刺我吗,您心知肚明我今儿干了什么,又在哪躲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