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细细去读那行字,读下来后,脸上的笑意僵在那里,似乎心中存疑,又去读了一遍,身体忽然一震,笑意从脸上撤了下去,薄薄的唇紧紧抿,脸上的肌肉紧绷,眸子盛满了惊讶与担忧。
只愿留花蝴蝶人间绝响,终不见楚盗帅江湖遗香。
这句话,是某年上元节的灯谜,也是字条的那行小字。
这句话,只有胡楚以及三姐妹五人知道。三姐妹是不可能将此事随意传播,胡铁花虽然是个酒鬼,但规矩分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清楚得很。至于楚留香,更无可能,埋在心里的话,怎么会随随便便说给别人听。
由此看来,当年上元节出灯谜的人,和裴如海定有斩不断的联系。是灯谜人将此事告诉了裴如海,还是裴如海从灯谜人那里得到了这句话,究竟无从知晓。
恐怕,听风楼早就盯上了自己,还以感情做要挟,欲将自己置于死地。
楚留香一条一条捋着,明明白白地放在心上,想要找出这些信息之间的联系。
未等得及楚留香想明白,楼下的人海便爆出惊呼,一阵赛过一阵。
楚留香迅疾转身,才发现背后早已来了人,灰斗笠,黑衣衫,露出一双白净修长的手,身上却全无兵刃,悠闲地立在那处,浑身放松极了,若不是那人的脸被灰斗笠严严实实遮住了,只怕楚留香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他在灰斗笠后偷偷笑着。
这番光景,不像是决战,倒像是来看戏的。
对方惬意非常,楚留香却不敢放松警惕。天下竟有如此之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站在楚留香身后,不发出丝毫声响。虽说楚留香为了字条之事晃了神,但也不会如此白痴,竟不知有人靠近自己。
黑衣人一开口,就抛出自己的名姓:“裴,如海。香帅可猜出谜底?”
两句话,极其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全然斩去旁边的枝叶末节,只剩下最分明的几个字。
楚留香对裴如海又是警惕,又是惊奇。千方百计防着他,这一人来,却全然无江湖气息,将人世间的繁文缛节全丢得干干净净,话说得不甚漂亮,却是爽利快活,如果不是这些是是非非,楚留香倒还想结下这个朋友。
“阁下是爽快人,不如就直接挑明了来意。”楚留香也不愿说些弯弯绕绕的话,给对方抛出了自己的心思。
裴如海摇摇头,却道:“我本就是来找这谜底的。”
找谜底?不是你来约我决战的么。楚留香道:“阁下若是想羞辱我和胡铁花,也用不着这样荒唐的法子。”
裴如海抱手而立,衣襟垂在一旁,腰上的带结胡乱绑起,靴子似乎一只长一只短,显出不平衡的滑稽。他张了张口,却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半晌后,才懒懒道:“荒唐的不是我,是你们。”
不是你,你们。言下之意,直指楚留香与胡铁花。
楚留香定了定神,被揭开秘密的滋味,想必谁都不好受。虽然是在梦境中,却与现实紧密相连。有时候,楚留香甚至会想,梦境是不是心魔所化,将自己的心声吐露得如此清晰。
裴如海与楚留香虽然只站在三层高的楼上,楼下的人群却没有将来回的几句话听清,只能恍惚瞧见楼上的两个飘渺的一黑一白,对着面,定在那里许久,却依旧没有开战的意思。
看客们原先的惊呼转成了无聊的叹息和无关的闲谈,原先惊雷般的呼叫被风吹走了,只剩下蚊子般的细话碎语,零零落落撒了一地。
良久,楚留香极轻快地吐了口气,避其锋芒,另开话题:“找到了谜底,又如何?”
裴如海死命和楚留香作对,偏偏要把话题拉回来:“找到了,就知道你们多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