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都开心不起来？
为什么家中气氛越来越压抑？
他不懂，也后悔自己未曾试图深究。
大衍三十二年，苏府满门抄家，所有男丁皆被押解入狱择日发配，女眷贬为庶民。
消息传来的时候，父亲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吃不喝了整日，任谁劝都没有用。次日清早，他只身进宫，母亲则焦虑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一直等到正午父亲方归来，面色颓然，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母亲与父亲相视一眼，二人皆不开口说话，相扶进了门，母亲才顿住步子回头嘱咐管家：“该遣散的都遣散了吧。”
管家领命而去。柠生看着父母，也乖巧地垂头不语。
该来的迟早要来，即便再怎么防备也终究躲不过。
大衍三十三年初，洛妃与侍卫私通被人揭发，那侍卫被凌迟处死，洛妃则是一杯毒酒赐下，连带着她腹中胎儿一道没了。而后从洛妃的寝殿内竟搜出远澹侯府谋反的罪证，皇帝大怒，下令将远澹候府拿下。
官兵来之前，父亲将所有人唤去厅堂，拉着檀生的手，嗓音苍老而低哑：“檀生，我把柠生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护着他周全。”
檀生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父亲兀自将他们兄弟二人的手放在一块，目光定定：“答应我，好吗？”
檀生终于还是点头道：“我答应你了。”
父亲了却一桩心事般，笑了：“好，好孩子。”
很快，侯府就被上头派来的官兵堵得水泄不通，那些官兵们各个手持佩刀，走在最前头的紫衣宦官一进门便拿着圣旨念念叨叨。柠生只听懂了一句，那就是“府上十八岁以上男子问斩，女子为奴变卖”。母亲抱着他哭哭啼啼。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人带走，开口想呼喊，母亲却将他的嘴捂得死死的。他挣扎伸手，捞到了一把冰凉的空气，而后，颓然垂下。
那夜的记忆纷乱如麻，他只记得自己到处找也找不到母亲。混沌中他穿过漆黑长廊，急急忙忙推开卧房的门，入眼是暗中垂落的一双绣鞋。一双……他十分熟悉的绣鞋。惊惧到了极处，嗓子里的尖叫却怎么也喊不出，他浑身颤抖视线一寸寸往上。梁上白绫刺目异常，而他的母亲，就吊在上面。
双腿发软不自觉踉跄后退两步，被门槛绊倒都不自知。他仿佛连哭都不会了，瞠目凝视前方，目光没有焦距，什么都没有。柠生最后是被檀生带走的，他们开始了漫长的逃亡。柠生从此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像是因为遭受打击过大而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可是很显然，仲长帝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前来追杀他们的杀手一波接着一波，让人防不胜防，幸得父亲的旧部相救。几人在凶险中一路逃向竹南，才得以暂时保住性命。
檀生的母亲生前是竹南梨园的台柱。借此机会，檀生则带柠生拜老班主为师、也谋求一捧饭碗，成了梨园子弟。不过真正学艺的只有檀生一人。
说他是天赋异禀或当真刻苦。来到竹南后的第三年，檀生便已凭借自己一副清婉高亢的好嗓子赢得众人青眼，老班主故去后，戏班子便是由檀生来坐这第一把交椅。
此后有一日，他们在街上撞见某肥头大耳的纨绔正当街欺负卖花的小姑娘，且不论她如何挣扎呼救，周围的人都冷眼旁观，权当这是消遣热闹。
全都太过冷心冷肺。柠生看不下去般去揪檀生的衣摆，指着那方向蹙眉示意。可檀生不欲多事，连给予怜悯一眼都欠奉，冷声拒绝道：“别多管闲事。”
柠生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手上的扯拽衣摆的力道更大，只无声地抗拒。或许是因为这柠生第一次求他，檀生沉默半晌后难得显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终是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仅此一次。”
而后他踏步间飞身如燕，一把扣住那只抓着小姑娘的肥手，寥寥几语、不出半刻就解决了这桩麻烦事。小姑娘得以逃脱，离开时仍不住怯怯地回首道谢，柠生见这模样，只觉得真称得上可爱二字。
他也是后来才知，这小姑娘叫苏苜尚，是当年那个苏丞相的小女儿。
“所以，你竟是那么早就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