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执迷不悟。”
这道声音沉重且宛若千金。我不知有没有砸在那位公子的心上,却是叫我恍惚了许久。
后来我才知,那位年轻的公子生在富贵人家,身上扛着昌荣的命运。自小事事便顺着家中的安排,长大后家里又为他定下了一门好姻缘,以此巩固家族地位。
那未过门的娘子是京城有名的富家小姐,身后傍着一位皇亲国戚,若真与她结为眷侣,不知能捞上多少财富荣誉。这位公子过了这么多年,反倒在这节骨眼上不愿接受这等强人所难的世俗安排,故来此只为求得在佛祖身侧的一隅安身之地。
但如悟大师却说,他尘缘未了,入不了空门。
这天的风尤为的大,吹的我也不禁为他生起惋惜。见着年轻的公子在几个仆从的搀扶下起身离去,我这才哈出口气,将阿姐的手握的紧了些。我刚要侧头去唤阿姐回去,却发现她怔怔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发愣。
“阿姐?”我轻声唤了一句,伴随着从高空悠悠垂落的树叶,仿佛千斤重铁般砸在她的肩膀上,瞬间砸回了她的思绪。她朝我抱歉一笑,随后与大师道了别,我们便回到了屋中。
本以为那位年轻的公子不会再来寺庙,谁知次日一早,阿姐告诉我他竟又出现在寺门外,单薄的身姿穿过陈旧的木扉,照旧如昨日般跪在佛像跟前,无比虔诚。
我本是不在意的。哪料日子一天一天漏走,二人就像是约好了一般,年轻公子每日都会来庙中跪上片刻时辰,而阿姐也每日溜去桃树下,远远地望着那抹挺拔的腰板。
直到桃树下落满了旧叶,老木吐出新芽,风不再那么冷冽了,我的咳疾也随着季节风气有了好转。
这日当阿姐再次去到桃树下,那位年轻的公子终于向她开了口。他问阿姐,“你是谁?”
阿姐或许是许久没有同外人搭过话了,这声音一出,反倒惹得她被吓了一跳,险些扭头落荒而逃。但在原地忸怩了片刻,阿姐还是支支吾吾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苏苜朝。他细细念着。阿姐只觉这声音真是好听极了,仿佛沉甸甸的蜜灌满了她的心窝。
阿姐很想询问他姓甚名谁,怕又觉得这对于姑娘家来说太过于唐突。两厢踌躇之际,那位公子仿佛看穿了阿姐的心思,抢先开口,报出了他的名字。
“在下子桑。”
阿姐或许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当下她却如坠蜜罐中不断沉淀,像极了万千少女爱看的话本子里,曼妙女子找到如意郎君般欣喜。
男子便不再出声,只是抬眸望着阿姐的笑颜。
没由来的,我便猜到他心头已经印下了一个人的模样。
那之后,阿姐一日比一日出门的早。
有一日我心生好奇随着她到了寺庙,找了个石墙边蹲在那窥着。另一厢,我发现子桑虽如往常一般照旧踏着晨曦来到寺庙,但却不再跪在寺外的大理石地砖上,反倒拐道朝着桃树走去。于是当我瞧见他们二人在树下相谈甚欢时,瞬间恍然了。
两个人的笑声如同山泉叮咚,响过古寺。阿姐本就念过私塾,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识,幼时在街道巷子里,我从没见过哪家儿女有我阿姐这般满腹经纶。可惜后来我们家道中落,阿姐身为才女的路也断绝在了那年。
子桑和阿姐站在一起当真是才子佳人,二人志趣相投又都颇有才气,我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的两个人。于是我想,子桑大抵是被阿姐劝导了,才会放弃他先前执著阪依佛门的想法。我也宽慰,阿姐有了能排忧解难的知己,甚好。
可有时候,我好害怕她就这样快乐的离我而去。与我不同,阿姐本就属于更为广阔的天地,如今遇见了子桑,就像是遇到了她一生中的贵人。他们仿佛天生就应该驰骋在文墨领地。
阿姐除了我,还有她饱读经书的才气,还有子桑。可我除了阿姐,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