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来时,正值冬日。
山上云雾缭绕景色依然,可平日里总期盼着下雪的季节,如今,我却莫名心神不宁了好几日。方探出被褥,身边炭炉烧尽后产生浓郁的黑烟便舔得我眼睛干涩生疼。
“咳咳,咳,咳。”
咳嗽间有人推门进来,带着外头的寒意,我缩了缩身子,更是舍不得起来。
阿姐今日穿了件素朴厚实的麻布长裙,头顶发丝松松垮垮被一根粗糙的桃木簪挽起,这簪子样式不算精致,乃是寻常之物。碎发散落在两鬓没遮住一双杏眼,两弯柳叶眉恰到好处的嵌在眼眶上方。
“尚儿,还好吗?”似乎是乍见我猛咳,她脸上带了几分忧色。随着这道嗓音落下,一股凉风也从门缝里钻进来,飘忽忽地扑到我的面上。
我摇了摇头,弱弱地喘出口气,拉了下身上的棉褥回道:“并无大碍。”
咳疾是我打小就有的毛病,如今遇冷更为严重了。我见阿姐身着单薄,于是朝她招招手唤道:“阿姐快来,这里暖和。”
阿姐的杏眼随即弯成了月牙状,很快笑着凑过来与我挤作一团,可惜原本温暖的被窝加入了另一具寒冷的身体,便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我一边颤抖着一边伸手将她搂住,道:“阿姐这般怕冷,就不要大清早的在外头逗留那么久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却清楚的很——阿姐定是又去寺里帮忙清扫了。
我往手心中呼口热气,小心翼翼地将阿姐的手掌握在怀中,揉搓着替她取暖,试图将寒气从阿姐体内驱除。我边暖着边问:“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有香客吧?阿姐为何还日日往外跑。”
“你别说,还真有一个。”向来沉稳的阿姐这次倒是浮上了一个略微惊讶的神情。
“真的?”我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你不信?那等会随我去看便是。”
好奇使然,我自是顾不得外头寒冷,从温暖的被褥里爬起来,兴致盎然的跟着阿姐去瞧。
直到见到阿姐口中的那人,我才得知她为何会如此惊讶。
寺外不同于寺内常有人打扫,连接着几场大雪压将下来,积起的雪毯早已十分厚重。并不温暖的阳光照射在积雪上方,我微眯着眼向阿姐手指的方向望去,隐约辨认出一抹灰色的影子。
我牵着阿姐的手一同向那个影子靠近,他裹着精致的白氅,帽兜垂落在身后,长长的绒毛拢住了下颚。这位陌生的客人就这般跪在寺门前,神色虔诚凝定,修长的手不带任何护具直接撑在雪地上,那方厚厚的一层积雪便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男人如同失去了感官一般,将额头向着地面一下接着一下狠撞。
我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平日我在寺庙里见过太多似虔诚似伪善的香客,他们来来往往,但凡望向佛像的,或是求一段美满姻缘,亦或是求一片锦绣前程……但像这种宛如谪仙般猜不透的人,我却从未见过。两袖清风,仿佛愁不了凡间事,却不知如今为何立在佛像前久久不离。
“阿弥陀佛,施主该回去了。”我瞧见如悟大师双手合十立在他身前,偌大的袖口被风吹得鼓荡起来,身形隐隐匿于袅袅烟气之中,倒是真有了几分|身在云端的韵味。
大师的那双不再如少年般清澈的眼望向仍委顿于地上的年轻人,静了数刻,他的眼底浮上了一丝叹惋。最终,一声轻灵且悠长的叹息声被寒风吹进我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