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确然说不出话来,就在群侠鼓噪之时,他身畔的神剑门女修上前一步,朝四方拱手见礼,“诸位英雄暂缓下手,请问,譬如我们今日真个把景天杀了,又何济于事?不过是叫他早死些罢了,而你我仍要忍受这灭顶之灾,理当叫他去承担这弥天大罪,受尽苦楚,方才可得解脱。”
此言一出,大快人心,群侠至此不再扬言杀人复仇,转而议论纷纷,却是恶语如潮,这个说要给景天种下噬心恶咒,叫他一旦停歇就要遭受钻心之痛,那个说要将傩戏面具烙在景天脸皮上,终生要以鬼魂之貌行走于世,还有要将他改名为景恶人,子嗣名号中亦要有个恶字,以纪此重罪。
人心似海,深不见底,唐雪见将这些言语都听在耳中,知道这偌大世界,竟没了景天的存身之处。南面极遥远的所在有大风吹来,将她一身红衫吹得猎猎作响,裙摆翻卷如旌旗,吹皱了的血洼,波面上人影潋滟,唐雪见不曾摇动分毫,在风里好若一株苍柏。
神剑门人已想尽办法拖延拦阻,终于等来了楚寒镜,这位当代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她既然来了,四方英雄好汉也都收歇了,齐齐拱手。
楚寒镜行至景天身旁,俯身探查了他的伤势,并未多言,转身面向群侠,她提声长叹,茫茫天地除却了大风呼啸,只有她一人话语,好似神山拔地,横空入云,清楚又巍峨,“自吾执掌神剑门,迩来二百又卅九年,从未徇私。天日昭昭,为余见证。而今本门弟子景天铸下大错,本待查明真相后将其毙杀。然而大劫在即,诚应倾天下可倾之力,共抗灾祸。诸位来此,无非讨一个公道,杀人固足泄愤,可杀了此人,莫非灾劫便解脱了?
“余甚感此事蹊跷,为何一个修行不过二十年的后生能有这样手段?能挣脱本门石牢,又悄无声息,遁入盘古之心。若说他就是这般奇材,如何轮到我神剑门来传授管教。先前余广邀同道,为的是甚么,大家想必也清楚,有个号称邪剑仙的妖人在东海散播封神邪法,还篡改即墨云宗照壁,其心可诛。吾追杀此人已有月余,亏了他一身业艺,滑溜似鼠,竟几次被他逃脱。然而此人一路逃遁,每到一处,总有行神道的邪修为他助力,悍不畏死。此人已不声不响积蓄了好大势力,真个触目惊心。”
此番话一出,在场群侠中颇有些人神色不定,一时间议论不休。
楚寒镜将这些颜色俱看在眼里,她目光一扫,便盯住了蜀山派的掌门与长老,“清微道长,如今盘古之心破损,神树根须断碎,悬空蜀山坠落在即,贵派可安置好了门人?可疏散得了周遭百姓与妖类?”
掌门清微稽首道:“有劳楚门主挂怀,本门遭此劫难,实痛心也,一应事务都有门中大弟子徐长卿统管,料定无虞。”
楚寒镜冷笑一声,“是啊,料定无虞,你终究舍不得门下弟子,事发之前就以除妖为由,把山里上到长老,下到火工道人,通通派了出去。吾却不知,道长竟有这样卜卦算命之手段,否则早该请阁下为我神剑门算上一卦,倒也免了今日之祸。”
清微默然不答,面对这般诘问,他终是只能稽首再拜。
“清微道长,您这是何意?”众人纷纷询问,一时间倒是他的沉默不语,成了最好的回答。
楚寒镜摇头叹息,“我敬道长修持不易,道行既高,德望又隆,竟然也暗通曲款,与妖邪一同阴谋倾覆。余且问你,景天能进入盘古之心,是否由你相助?”
清微自然不答,他身畔几位长老神情晦暗,欲言又止,终是在原处受天下人冷眼。
“尔与那邪剑仙可有关联?”
“……”
楚寒镜摇头微叹,“冥顽不灵。”她侧身唤来当代神剑首席,“石人雄,先前你去监察天下各地僧寺道观,可有发现?”
“回楚道友,确有发现。”
“简要道来。”
大师兄向四方拱手,“此前,本门弟子唐雪见察觉渝州一带僧寺中有僧众暗修神道,鄙人闻讯当即分派人手探查。历时不过两月,已在中原、江南等地发现四十余处寺院庵观中有神道邪修出没。无一例外,这些庙宇皆是或明或暗,供养天界神仙。由此可知,当今流毒一时的邪法,乃是天界传下。”
群雄惊呼,惶惶者甚多。天界积威深重,即便神剑四宗已断绝仙路,却除不尽人心成见。
人界修行之法多是仙神传承,如昆仑八宗,蜀山剑派,皆号称一时正统,历代祖师都是得了仙缘方才踏上道途。神剑门横空出世之前,各门各派皆以飞升天界为任,孜孜唯唯,以求长生之法。
如今人人皆可修行,飞升之氛为之一净,然而许多门派依旧参拜天界仙神,崇仙之心不减当年。四百年沧桑变化,一代新人换旧人,却仍有许多顽固不化之辈存世至今,为各门派之宗长,上行下效,自然遗祸无穷。
楚寒镜当着天下英豪的面,道明真相,“事到如今,一切阴谋诡计业已明了,神界宵小暗传邪法,蛊惑人心,意欲隶使众生。我神剑门继承云宗遗志,誓要令六界苍生,再不受天道所挟,诸位同道,可愿与本门共抗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