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是个有些特别的罪犯。
不仅我如此认为,监狱里的许多其它罪犯也这么想,他的淡蓝色狱服永远是干净的,指甲永远是整齐的,对待任何一个愿意正常和他交谈的人也永远是彬彬有礼的。他生的白净,斯文,个子算不上太高,但有一双十分精明与温和且不带怯懦的眼睛。这些品质或许在外界并不少见,但在这间监狱里足够珍贵到他被姐妹帮盯上。
我第一次知道他因疯狂反抗挨打是在洗衣房,那天恰好是我执勤(托我那些狗腿子行为的福,哈德利十分乐意我以跟班的身份跟在他身边,所以一般这些无聊又繁重的活儿不会轮到我头上,除非月末突然要查绩效)。我看见安迪脸上带着点儿伤,然而他未曾主动找我求助,于是我理所当然的将这些伤划到他可以自己解决的范围。
狱警的工作很轻松,我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原身会选择这个工作。毕竟就连站岗也可以优哉游哉的活计这年头不多了,罪犯们都很怕狱警,甚至到了只要你手中拿着警棍,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就会老老实实的该做什么做什么的程度。你可以看书,抽烟,聊天,甚至和同事来上两瓶不会酊酩醉倒的啤酒。
迈德,也就是我的狱警同事经常说这是监狱高压政策下的结果,在一些特殊地点的特殊时间高压必不可缺并理所当然,我不反对他的说法,但如果他说的是肖申克的话,那么我也不赞同。
如果他们愿意让这些罪犯学习,我可以免费帮忙把高考那一套高压政策搬过来,保证让这群罪犯学的天昏地暗,同样的没有任何力气去闹事。而不是像现在的肖申克这样,哪怕我已经尽力去给哈德利的暴虐行为打岔,监狱里仍会偶尔出现某个犯人不正常死亡的事儿。
但肖申克监狱里没有学习,只有挨打,挨狱警的打,挨同样是罪犯的人打。拜我这具身体还没被过于喧闹的歌厅吵坏耳朵所赐,在安迪被叫去拿漂□□的不一会儿后,我听见了铁桶的翻倒声,钢铁之间击打的叮咣声。
这些都令我决定拎着警棍去看看。
洗衣房很大,很热,也很暗,我拎着警棍穿着干净的制服从白背心被蹭的发黑的,全身散发着不大美妙汗味儿的犯人们身边走过。蒸汽滚烫的从机械间隙冒出来,醺热的机器造风和洗衣水翻滚的闷响在耳边发出咆哮,它们无时无刻不将这间监狱塑造成一个庞大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型机械设备。
我赶到洗衣房后面的时候,这场单方面的暴打——至少我看到的是非常不公平的三打一局面——刚刚落下帷幕,博格斯·戴蒙德正在解开裤子的拉链,
他们在看到我,或者说我手上的警棍时飞快的拉上了拉链,老老实实的站好。安迪一下子没爬起来,他靠坐在一个巨大的生着红褐色铁锈的铁桶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然后发出一两声喉腔里夹杂着血沫的嘶哑咳声。
“先生们。”我站在门口,撑着我的警棍,这样冷冰冰的,没有半点仁慈心的,在从前曾令我厌恶的施暴用具却能在这种场面下给予这些罪犯无限的震慑力。
我说:“滚回你们的工作岗位,尤其是你,博格斯·戴蒙德,如果不想被我敲断脊梁骨的话。”
博格斯·戴蒙德带着他的姐妹们飞快的离开了,临走前还给我抛了个媚眼儿。
我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美国的囚犯哪里来的胆量,这座监狱的种种体制都让我无限的怀念故国,想回到属于我的象牙塔中。安迪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一瘸一拐,他的眼角被擦破了一块,身上也有些发青的伤痕,或许明天会变紫,我站在原地看他这么一瘸一拐的从我身边路过,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很小声的说了一句。
“谢谢。”
“安迪·杜弗兰。”我没有转身,但声音已经快过大脑一步的叫住了他。
身后停下的脚步声让我有一瞬的懊恼,懊恼于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天知道和一个罪犯走的太近会不会引来麻烦……我不确定,事实上我虽然在此地履行我的责任,但并不打算和这片土地,这座监狱里的人们产生更深层次的纠葛。
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可我还是叫住了他,或许是出于一点儿怜悯,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确实有打动我的地方,但我更倾向于在这片名为□□监狱的泥沼中,我需要那么一个人来提醒我理智的气息和那些残存的,关于我的校园的回忆。这里太过麻木,机械,呆板且不仁,没有音乐,没有文学,甚至没有一杯加了冰的,冰块会在碰撞杯壁时摩擦出充满降暑凉意清脆叮当声的可乐。
“你可以来找我……我需要一个人给我讲些经济上的知识。”
我转过头,缓缓开口。
安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双在淡褐色的纤长睫毛下蓝色的,掺杂些许祖母绿和翡翠绿的,蓝碧玺一样的眼眸定定的望着我,他之前努力维持一丝不苟的短发被汗水打的湿透又在搏斗中变得凌乱,这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一个斯文人的狼狈时刻总是有些诱人的,我看着他,心跳陡然慢了一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