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圣上在道观诵经用膳后是要回九成宫议政的,然而今日却又改了主意要在云麓殿小住,令人至九成宫取了奏疏送到殿中批阅。

    他与衡阳真人君臣叙旧的工夫,内侍便向引路道人问清了那个女子的出身。温晟道在军中历来以铁面著称,不想他的女儿却生得如此妩媚温柔,与梦里的美人别无二致。

    圣上忆及梦中的情状,面上不免一热,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定神,取了狼毫笔,正要在折子上勾画,忽然看到了奏疏上出现了“嘉姝”两个字。他陡然一惊,将奏疏移近了宫灯,细细看去才发现是彬州刺史呈上来的折子,称嘉禾县又出了祥瑞,因此上表称贺。

    他走至窗前,那方供天子休憩的御榻上空空荡荡,没有求他爱怜的美人,更不会有女子所用的胭脂钗环。

    “圣上可要安寝?”

    近身的内侍见天色已晚,躬身劝道:“御驾今日初至行宫,圣上又考校了诸位王爷的功课,想必有些乏累,不如暂且歇下,明日再批?”

    “不必,一会儿差人将这处收拾了,朕去神龛前诵经。”天子临窗而立,道观的灯烛已灭,唯有云麓殿仍燃着明灯:“敏德,最近上皇在南内都在做些什么?”

    “上皇……”被唤作敏德的内侍犹豫了一下,圣上虽然不常去探望上皇,可是私底下还是会关心南内的事情:“高句丽和扶桑新贡的几个女子,上皇看着都不大喜欢,想着再在朝臣的家中择些闺秀入宫伴驾。”

    高句丽和扶桑有意讨好皇帝,并不敢拿身份低微的丑女糊弄上国,送来的美人歌舞书画皆是一等一的,或是王族宗亲,又或是重臣的女儿。

    上皇起初贪新鲜,这批番邦女子入宫以后便安排了侍寝。只是据南内的宫人说,上皇夜里召幸两个美人的时候,那扶桑女子莞尔一笑,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黑牙,险些将上皇惊得不能人道……

    “阿耶未免也太过了些,”圣上微觉不妥,上皇在位的时候妃嫔就已过百,等到他承了君位,上皇在宫内镇日无事可做,妃妾自然纳得更多,儿子随之也就多起来了。

    天子沉吟片刻,“既然上皇不喜欢贡来的女子,便遣人送她们回母国另寻人家,令人在宫内再选些颜色好的女子送到南内便是。”

    时过境迁,上皇手中没了实权,天子自带的光环褪去,仅余的尊荣无法掩住这位开国皇帝老去的事实,莫说朝臣家中适龄的女子大多已经有了婚约,就是那些没有定亲的女子,又有哪个是情愿跟随太上皇的?招了这些女子入宫,不过是为宫中增几位怨妇罢了。

    圣上拾起窗边落下的桃花,温家的门楣也不算低,那个攥着桃花方帕的女子,难道温府竟没有替她留心婚事吗?

    “除此之外,南内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敏德摇了摇头,上皇大约也知道自己如今徒有尊荣,近来安分了不少,除了与女子嬉戏作乐,倒没有闹出什么不堪的事。

    “避重就轻,”晚风吹走了天子手中的花瓣,带来了些许凉意,“肇仁说上皇近来有意联络朝臣,这桩事你怎么不知回禀?”

    “是奴婢一时疏漏,还请圣上饶恕奴婢失察之罪!”暮春三月,内侍监的身上竟出了一层冷汗,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他派去的人只说了南内的那位有意采选女子,却没有提及此事!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皇帝可以容忍退位的父亲在宫内享乐,却十分忌惮上皇与外臣有私下的来往。

    “朕又没说要怪罪你,行大礼做什么?”圣上无意追究衡阳真人说的是真是假,“上皇催促朕纳妃嫔也是为国本着想,朕为何要生气?”

    生有薄茧的手掌上仍有花瓣残留的柔软,年轻的女子太过天真,轻易被他的皮囊蒙蔽了双眼,他从来就不是一尘不染的山中道士,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当年为了坐稳江山,圣上十六岁便上阵厮杀,后来又踏着嫡亲兄弟的尸骸登上了天子之位,虽然是被逼无奈,可弑兄杀弟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见到了太多前朝后廷的刀光剑影,手上更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连阿耶也被他逼退皇位,这样的男子,原也不配再有后嗣。

    但他若要温家女子入宫,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温晟道先是跟随他征战南北,后又奉命经营洛阳,一直忠心不二,如果立温家的女儿为皇后,也显示君王对潜邸旧臣的圣眷优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