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五更天,钟声响起,城门开启。一辆通身被黑布包裹的大马车,沿着长街,直奔永兴坊而去。
永兴坊作为京都第一大坊,紧挨着宫城,商铺林立,酒楼茶肆鳞次栉比,但建成的府邸仅有唯一一座,那便是宰相府。今日新宰相上任,看热闹的百姓几乎站满整条街,并且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茶馆外的旗帜随风摆动,旗下不少书生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妄议政事。他们旁边站着个说书人,一桌一折扇,正在讲贪官落马的故事,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听得拍手叫好。
毕竟,谁人不知,前些日子被刺杀的右相卖官鬻爵、陷害忠良,几乎无恶不作,这种人死了,哪个心里不痛快?如今又传闻新宰相为人刚正不阿,出自寒微,定能体恤老百姓疾苦,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都赶来瞧瞧这白面青天长啥模样。
马车逐渐接近,高耸的院墙,尽显肃穆庄严,门口两座石狮威武坐立,悬挂于正门的金字牌匾乃先帝御赐,上书“清风堂”。待马车停定,一个身穿玄色圆袍的中年男子飞快上前,取来马登子恭候着。
帘子拉开一角,锦衣玉带,雉冠金靴率先映入眼帘,众人连忙踮脚张望着,但来人似乎不愿露面,令随行的护卫站为两列阻挡住视线,才下了马车,走进宰相府。
相府管事是个姓冯的六旬老者,大半辈子都待在这清风堂,跟过四代宰相,见识宽广,府上人都尊称他为“冯老”,冯老识得贵客,连忙前去通禀。
此时,崔临安正在书房整理之前的文书,这座府邸被封了已有些时日,他颇有耐心的一一拂去灰尘,再按他的习惯重新归纳,为了避免错乱,也不让旁人插手。
冯老步履蹒跚的来到书房前,正欲开口:“崔相……”
崔临安却未卜先知似的点点头,“晋王殿下来了?正堂有请。”
“是……是。”冯老暗叹一声,连忙照做。
未见人,先闻声。远远瞥见青衫一缕,容傅突然放声大笑,只是笑声中,夹杂着一丝无以言表的苦涩,他高声说道:“贺喜先生,贺喜先生,今日接任宰相,不枉寒窗苦读。”
而崔临安显然未被容傅刻意营造出来的喜悦气氛所感染,他微微颔首,示意冯老看茶。
冯老很快去而复返。
容傅刚端起茶盏,觉得烫,又放下了。此时,他脸上的欢喜已经一扫而空,换上一副愧疚的神色,试探问道:“今日容傅本来想送崔先生上任,却不想寻不见人。敢问崔先生为何连夜悄悄离开晋王府,也不曾告知一声,难道在为容傅之前冷落先生而恼恨?”
“不敢。”崔临安说得云淡风轻,教人听不出息怒,“本来臣受晋王殿下照顾数月,临行理应郑重辞谢,只是臣若今天与晋王殿下共乘,则唯恐旁人多想,故而先行离去,为此,臣特向晋王殿下赔礼。”说着,崔临安起身行了个大礼。
见崔临安如此撇清关系,容傅连忙跟着起身回礼,深表歉意道:“先生大才,往日是容傅有眼不识泰山。思及先生居晋王府数月,未得重识,珠玉蒙尘,更是令容傅无地自容。”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先生拜相,容傅一来为恭贺,二来为致歉,三来则是为提醒先生……朝局纷繁复杂,先生无依无靠,恐以一人之力难以斡旋,倘若先生哪日哪时用得上容傅,尽管开口。”
这番话,无异于□□裸的拉拢。
崔临安却向后微微退了一步,淡淡答道:“晋王殿下好意,微臣心领。但圣上曾告诫,臣乃万民之宰相,非一人之宰相,不得结党营私。”
好一个乃万民之宰相,非一人之宰相,不得结党营私!可真大义凛然,字字诛心!
容傅头一回被人当场弄得下不来台,身子顿僵,面上矜持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乌云密布,呼啸的山风中夹杂着细雨。另一辆马车在林间驰骋,车轮碾压过落叶铺垫成的泥土路,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吁——”突然间,马儿嘶鸣一声,急停下来。
马车内的容锦没坐稳,一个踉跄,额头硬生生撞到车框上,疼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