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的视线重新聚焦,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年纪轻轻的太子,年轻的少年郎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眼底平淡无波,但是刘胜征战多年,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他知道,若是像李玄玥这样子的人玩起手段来,只怕是难有人能够从他面前全身而退的。
刘胜听出来了,李玄玥话里有话,他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又自己提起了酒壶,斟满了酒,连饮三杯,一声长叹,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开口说道:
“他们都说,苍鹰部的可敦与我私通,是她委身于我,而我又被那女人迷了心智,才放走了他们母子二人。太子爷,你相信吗?”
“不信。”李玄玥坚定的说。
刘胜苦笑一声,又说:“这当然不是真的,但是却有人希望这就是真的,并且将它变成了真的。”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可敦和她的儿子格里摩和苍鹰部的部队失散了,无论是苍鹰部的人还是大梁的士兵,都在寻找他们二人的下落,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太子爷!”刘胜再饮一杯,顾时安见他喝得太猛,给他的盘子里添了些菜。
“若是能生擒了他们母子,当做人质,边境的百姓们,就可换来几年的太平日子了。”
“我还记得那一天,北蛮常年冰封,又下了好大的雪,可敦发了高烧,格里摩就守在她身边,躲在了一家早就没人的屋子里。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啊,啧,直接给了我一刀。”刘胜挽起袖子来,一条骇人的伤疤横亘在他的胳膊上。
“我接了他们二人回到大营,给可敦找了军医,不能让她病死了啊!但是我却没想到,那小崽子,竟然在刀上涂了毒药!”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军医告诉我,我中的那种毒,乃是提取自苍鹰部的一种剧毒草药,只有苍鹰部的人才有解药,当时我中毒之后,全军上下束手无策,谁都没有想到,是可敦,她给了我解药,救了我一命。”
顾时安听得入了迷,不曾想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一连几个月,苍鹰部知道了他们的可敦和小王子在我们的手里之后,打得更凶了,但是可敦她却老老实实,没有任何举动,软禁期间,和往常一样,教着自己的儿子,甚至还会给大梁的将士们修补衣物。”
刘胜指了指桌子上的烤羊肉,说:“这烤羊腿,就是当年她告诉我怎么做的。”
“那场仗打得越来越久,苍鹰部明显开始力不从心了。突然有一天,可敦带着格里摩,跪在我面前,痛哭着求我,她说她救过我一命,她知道苍鹰部气数已尽,大梁的士兵们也都遍体鳞伤,若我能放了她儿子回去,必定让苍鹰部俯首称臣,她愿意以命相抵,换她儿子一条生路。”
顾时安不禁动容,他说:“多年战乱,稚子何辜,苍生何辜。”
“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十室九空,铁蹄践踏之处,满目疮痍,要用多少年才能修补回来,我也不知道。这仗,的的确确不能再打下去了。”
“不错,我欠她一条命,当年她大可以不救我,我一死,大梁军队必乱,她趁着混乱,借机里应外合,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
“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我相信她,我也不忍心杀了她,于是我答应了她,但是和她希望的不一样,我把他们两个都放了,让她和她的儿子,一起回去。”
刘胜目光远去,说:“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临走的时候她笑得那么惨烈,她朝着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她说她知道自己,无论是留在这里或是回去,都是活不成的。那种神情我永远都能记得,我杀了那么多的人,都是一样的眼神,那是临死前的绝望。”刘胜长叹一声。
“我偷偷放走他们母子二人的那一天,上马车之前,可敦最后告诉我,让我小心身边的人。”
刘胜起身,踱步来到了门口,夜空漆黑,屋子里却是灯火通明,他站在阴影里,只有半边脸被灯光照亮。
“那时我还不相信她说的话,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多想什么,直到后来……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流言蜚语漫天,可敦被老可汗赐死,我也被一贬再贬。”
“我才如梦方醒,原来可敦说得都是真的,在她被软禁在军营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其实她都看出来了,我身边的人,有问题。”
“将军做到我这个份上的,还真是丢人啊!”刘胜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