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在藏书阁里,段临风见到了最后时刻的段天问。那时的段天问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从伤口中冒出,他用力张着嘴,像是想要说话,却只是不断不断地吐出血泡,就像是被冲上岸边垂死挣扎的鱼。
那不是段临风第一次见到血。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鲜红的血,从他父亲的身体里冒出来。他伸手想去堵,却只能看到血不停地往外淌,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原来可以流出这么多血。最后段天问在他的怀里断了气,他临死的样子并不体面,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在空中乱抓,最终轻轻落到段临风的肩膀上,又重重砸落在地,他的食指微微伸出,指向倒在一边的楚云七。
从那天以后段临风开始畏惧鲜血。
门口传来几个醉酒的人路过的脚步声。段临风终于松开了木桶,他起身在房间里点上了熏香,此时是深秋,屋内并不冷,他的手却抖得厉害。
杀了楚云七是段天问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命令。他以为只要杀了楚云七,这三年以来缠绕着他的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可当他真的将匕首插进楚云七的小腹时,他却连一丝一毫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
一块刻着七字的黑色木牌从段临风怀中滑出,他捡起那块牌子,紧紧攥了一攥,终于伏在桌上咬着自己的手背无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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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在大多数说书人的传说里,此时此刻的楚云七会在一张床上醒来,流血不止的伤口已经被细心包扎好,然后一位绝色佳人站在他的床旁,轻摇着扇子,眉目含情,低眉浅笑。
这确实概括了大多数人想象中江湖侠客们的人生,天赋神运,逢凶化吉,而且必然能在冒险途中发展一段艳遇。
但现实却是,当楚云七再次睁开眼时,他依旧躺在湖心岛的破屋子里,段临风的匕首仍扎在他的腹部,他身旁虽然有一位称得上是绝色美人的颜寄欢,但是这位姑娘和艳遇这两字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我差点以为你要就地捐躯了。”颜寄欢见他醒了,只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换回了没心没肺的揶揄语气,“段临风这一次是动了真格了,看来您老的花言巧语对清泉少主好像不太管用啊。”
楚云七没接话,只略带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接着便想要支起身子,结果反被腹部袭来的疼痛激得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时候了,还逞强呢。”颜寄欢在一旁抱臂摇头,“我们现在走不了,你的伤口不能乱扯,我轻功再高也没办法拖着你去对岸。”
“那没办法了。”楚云七听完这句话,竟然十分淡定地躺回了原地,“既来之,则安之。”
“什么?”颜寄欢看他这样子,只觉得气血不受控制地往头顶涌,“大哥,你就不怕清泉山庄的人守在岸上把我逮了再冲上岛来把你抓了吗。”
“那不是正好吗?我看你对人家的二小姐颇有好感。”楚云七调侃道,颜寄欢瞪了他一眼,他才叹了口气认真解释道:“他要是想抓我刚才便抓了,不会将我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这样说来段临风还算是手下留情。”颜寄欢低头打量了一下楚云七腹部的伤口,“他又说恨你,又不愿意杀你。我可真是看不懂他到底想要怎么样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先出了这个地方。”楚云七说道,“其他的事,容后再说。”
“那你的伤怎么办?”颜寄欢问道,“我的药箱不在身边,就算我医术再高也没法徒手给你止血。”
楚云七扬了扬眉,伸手往横梁上一指,气定神闲道:“还得烦请颜姑娘替我跑个腿了。”颜寄欢朝着他手指着的方向一看,一个木箱子稳稳当当架在梁上,正是她平日出门会带的药箱。
“你……”颜寄欢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着他,“你难道早就猜到段临风会捅你一刀?”
“不是。”楚云七摇摇头,“但我知道我欠他一个解释,迟早要还。”
“我真不懂,你说你好端端为何要去招惹那些世家大族,空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颜寄欢纵身一跃,从横梁上取下了药箱,然后蹲下身将药箱打开,“闹到这样的局面,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不也好端端去招惹了白马镖局。”楚云起含笑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