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段临霜才知道,原来哥哥所谓的“看顾”就是自己睡在外室新加的那张床上,把楚云七安置在内室,中间以屏风相阻隔,这样一来,用段临风的话说,楚云七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视线。
“现在他们二人的身份不便公开,若是师叔师弟问起,你就说是我带回来的人,其余随意发挥,莫叫他们起疑。我们还会在金陵多逗留几日,她就与你同住,行事低调一些。”
段临风面不改色地将段临霜与颜寄欢往门口一送,又往段临霜手中送了盏灯笼,顺手就关上了门。段临霜甚至都没能来得及问清楚什么叫做随意发挥。
段临风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个陌生女子回来,还不许旁人乱打听,那么段临霜除了拿这是她不为人知的嫂子来搪塞师叔以外,还能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师叔和师弟说他哥哥房间里那张床是给一个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仇人准备的吧。所幸段临风这三年足不出户,确实没曾许下什么佳偶良配,应该不会介意她借题发挥编排几句。段临霜在心中默默编好了一套明天遇见师叔的说辞,心里大概有了些底,于是便领着颜寄欢回了她的房间。
对于把楚云七留给段临风“看顾”一事,颜寄欢倒是难得没有表露出太大反对,她今晚不知是转了什么性,对段临风的话出奇配合,只把一些用药需要注意的事项粗略交待了一番就走了。遥想这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吵得只差没有把房顶掀了,现在不过短短几天,颜寄欢却连听到段临霜说要她冒充自己嫂子都没什么反应,这令段临霜不禁有些坐卧不安。
难道哥哥的魅力真这样大,连颜寄欢这样见过世面武功又高的美人都抵挡不住?这可不行,光是想到颜寄欢这样的性格在清泉山庄里会被杜思飞和戴良那两个老古板念叨成什么样,她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段临霜躺在床上,身后是颜寄欢平稳的呼吸,和白天飞扬跋扈的行事风格不同,颜寄欢睡觉时非常安静,只占了一个角落,就像一只打盹的猫儿,随时都会因为一点响动睁开眼睛。段临霜生怕自己一个翻身惊醒她,但一时半刻又睡不着,拽了拽被子,刚想起身,却听到背后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大约是颜寄欢也没睡着。
忍了半天,段临霜终于翻过身看着颜寄欢,问道:“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颜寄欢大概是没料到段临霜也醒着,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不知道段临霜为什么突发此问,左思右想又觉得段临风其人性格古怪,阴晴不定,在她眼中实在一无是处,不好硬着头皮说违心话,只能看在段临霜的面子上囫囵答道:“和传闻中差不多。”
这话落到段临霜耳朵里,立马就变了味道。这三年来她在外流浪,街头巷尾关于清泉山庄的流言也是听了不少,无一例外都将段临风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说他武功超群、翩翩君子、为人稳重,再加上后面又出了楚云七一事,那些围绕着他展开的传说于是也更添一层悲剧色彩。若单说这几件事,倒也不算胡编乱造,偏偏有好事者喜欢给段临风编撰一些缠绵悱恻的情史,一些发生在他年少出庄游学的路上,一些发生在百门风云会的宴会上,最夸张的一个版本则说楚云七是由一名绝色美女假扮,段临风受其蛊惑,原本计划与“她”结为眷侣,却不想这位佳人实际上是一位黑道女魔头,她爱上了段临风,又没法抗拒嗜血的天性,只好杀了段老庄主后自尽,段临风因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所以从此一蹶不振、闭关不出。
在这类流言来来回回的熏陶下,段临风自然是在江湖中有不少素未谋面的倾慕者,段临霜从前懒得去纠正那些流言,反正大多数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与她哥哥有交集,只是看着颜寄欢被所谓的传闻蒙蔽双眼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可不要相信那些鬼话。”段临霜郑重道,“我哥哥脾气很怪,不是个好相处的。”
颜寄欢只觉得一头雾水,看段临霜出奇认真,以为她在替段临风前些日子的暴力行径道歉,于是点点头应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段临霜一听更急了,干脆坐了起来:“你莫不是真想做我嫂子吧?”
颜寄欢被她这问句堵得一时无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
段临霜听她的语气,知道自己多心了,当即松了一口气,又重新缩回被子里:“我就是随口一问,没事。”问完以后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那楚云七也不是个好的,你不必太记挂他,我想他既然同意来这里,心里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
“我有心上人了。”颜寄欢忽然打断了她,她对上段临霜的目光,又慢慢挪开,落到身后的幔帐上,“不是楚云七,也不是你哥哥。”
段临霜一愣,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话听起来实在是多管闲事,想想她们总共相处的时间也不到一月,非亲非故的,怎样都轮不到自己在这里操心别人的钟情意属。
“那很好啊。”段临霜慌忙翻过身去,扯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睡吧,明日还得早起。”
黑暗中,不知是谁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就被窗外的月色掩去。
***
另一边,段临风盯着竖在他与楚云七之间那道屏风,久久难以入眠。
他又一次作出一个冲动的决定。莫说几位师叔会有什么反应,恐怕他自己都没有颜面再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楚云七是一个惯于说谎的人,段临风从他们相识第一天就十分清楚这件事。在他的口中,身世可以捏造,事实可以颠倒,他时而来自汪洋上一艘无主的商船,时而来自北疆一个遥远的部落,时而是动乱中被丢弃的遗孤,时而又变成落魄贵族家不得宠的次子。他的故事从来都没有一个统一的版本,就连他的年龄都是一个秘密,今日他告诉你他与你同龄,明日他又笑称自己是个活了上百岁的老人,眼前这些都是他精心伪装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