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扬州城的时候,段临风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不多。
他上一次出门时,手头这些钱尚可以省吃俭用支撑他从江南去往中原,想不到隔了数月,路过的大小城镇沿路物价都莫名涨了不少,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白马镖局为着一些私盐遭了查,最后闹到出行走镖都要先经了各地官府开箱查验才能放行。
乍一听似乎只是多几道关卡,横竖只是麻烦一些。然而从前白马镖局走镖就是靠江湖各门之间的人脉与信誉,经手的每一环都有迹可循,丢了东西总能追溯回去,如今官府横插一脚,经手的人多了,到货却总是缺斤少两,又不敢去追查,以至白马镖局的信誉一落千丈,商贾不再肯通过镖局运货,一来二去搞得江南一带货运流通都受了阻,吃穿用度所需的金钱银两也就翻了许多。
段临风还是清泉少主时,清泉山庄每年都要花费许多银两打通关节,以此来换取两方相安无事。但他亦明白官府对他们这样势力庞大的江湖门派早有忌惮,所以行事向来低调。想不到他走后不过数月,官府立刻就迫不及待动了手。
唯一令他稍感宽慰的是段临霜还活着。他是在出了玉笛山庄以后才得知,原来段临霜当日不但没有死,还代替他接管了清泉山庄。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她坐镇的缘故,虽然白马镖局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却鲜少有人觉得这场风波会真正动摇到清泉山庄的根基。
除此以外就只有楚云七的消息叫他挂心了。这一路上他都在暗中打听楚云七的消息。只知道他当日并没有逃走,而是被段临霜带到清泉山庄关了两个月,后来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突然抢了他的断水剑打伤段临霜然后跑到苍梧派去大闹了一番,从此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说他是因为段临风的死受了刺激。段临风自己倒没觉得楚云七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况且段临霜是绝不肯让自己吃亏的,怎么都不会为了他的一把遗剑站在那里白挨楚云七打,想来是他们两人有了什么计划,所以才要伪装出这失和的样子以蒙骗旁人。
只可惜他不方便公然露面,庄主玉佩也遗失在山谷之中,暂且回不去清泉山庄。正好他的盘缠所剩无几,他便在扬州城歇下脚来,一边寻找合适的当铺,一边暗中继续打听江湖近况。
所谓合适的当铺,就是那些私底下做黑市生意的隐蔽当铺。这种地下当铺收价奇高,进门不问来处,销赃不问去所,因而有许多人都会来此解燃眉之急,当铺之中常常收到一些少有的珍奇宝物,更有甚者会在地下当铺之中以自己的性命作押来换取金钱救急。
段临风从藏剑阁牌匾上取下楚云七的双龙镖时就已经做好了要将它典当出去的打算。像玉面双龙镖这般名声响亮的兵器在黑市中一向是炙手可热,高昂的收购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想要看一看会有什么人愿意出价购下这个东西。
扬州城之中段临风所知的地下当铺只有一家,因常年在铺子前挂着一盏不亮的灯,且只有在雨天才会开门迎客,难寻又难进,因此得名灯下黑。这当铺给价奇高,收货的眼光极其刁钻,因此总有络绎不绝的人登门拜访。当年段临风的爷爷就是在此收得了失落已久的断水剑,说来也算是与清泉山庄有些渊源。段临风几经周折才打探到了地址,想不到一连几日放晴,好容易熬到了雨天,他天没亮就拿了东西匆匆赶往当铺。
因来得早,他进门时铺中尚没有什么人,一人半高的柜台后面只坐着一个伙计,正叼着一支笔杆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段临风敲了敲柜台,他才懒洋洋探出头来,将段临风的粗布麻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活当死当?”
“死当。”
“死当不赎,钱货两清,非贵不收,货放盘里,人退三步。”
“我当的是……”
“货放盘里,人退三步。”
伙计不耐烦地打断他,拿起笔杆子用力敲了敲柜台左边吊着的一杆铜盘。段临风不悦地抿了抿嘴,还是将用布包好的玉面双龙镖放入了盘中。铜盘载着玉镖慢慢升上柜台。里面的动静短暂消失了一阵子,段临风正在心中编纂着玉面双龙镖的来历,想不到铜盘很快就出来了,上面原封不动载着他放进去的东西。
“假货不收。”
段临风愣了一愣,立刻提声说道:“这是真的。”
柜台后面传来一声嗤笑:“你知道每年我们要见多少个自称手中有玉面双龙镖的人吗?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这东西是你从玉笛山庄藏剑阁的牌匾上拔下来的。”
“我……”段临风简直哭笑不得,“你又没见过玉面双龙镖,如何断定这是假的?万一我手中这个是真的,你们岂不是错过一桩大生意。”
那伙计探出头来,说道:“如今流落在江湖之中的玉面双龙镖只有两枚,一个在玉笛山庄藏剑阁的牌匾上钉着,另一个就是当年用以杀害段老庄主的凶器。当年清泉山庄为了追查玉面双龙镖的来历,曾将这枚凶器的图案拓印百份散布江湖,小店有幸求得一张。因此你手中这东西真不真,小店一对比就知道。”
他这样一说段临风才想起几年前的确是有过这样的事。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被拓印的凶器是假的双龙镖,结果如今这拓印下来的图案被当作了真模本给供起来,反倒难住了他。
“还请店家赐教,我手中这枚玉镖究竟是何处与图纸不一?”他忍不住问道。当年他将那枚杀死父亲的凶器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却始终没看出任何破绽,这个当铺的伙计何以只凭图纸就能分辨出两块玉玦的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