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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洞穴里,楼欺月陷入幻境,再度经历一次他试图忘记的事情。
娘亲嫌恶而恐惧的眼神,周遭谩骂排挤的声音,血肉在唇齿间绽开的腥气……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一点点侵入他的脑中,压迫他的神经。胸口未愈的伤痕被残忍撕扯,裂出更大更深的缝隙,剧痛如烈火烧灼,唤起身体本能的暴戾。
他挣扎着从幻境中恢复清醒,周身魔气如浪潮汹涌,在见到纪长宁与别人双手交握时猝然掀起更骇人的波涛。
涌动的黑雾争先恐后地缠裹上去,将两人紧密交握的手掌硬生生分离,又亲昵而贪婪地吸附在纪长宁的肌肤上来回游走磨蹭,试图洗去令人作呕的气息,印上自己的标记。
修习无情道的长宁仙尊怎会被幻境所迷?那么对方此时与他人一同陷入昏迷的原因便也不言而喻。只是他不是第一,也不是第二。
原来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在谁的眼中,他自始至终都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个,所以随意放弃也毫无负担,他的需求与感受从来都无所谓。
但此时的他已不愿像过去一样选择顺从与屈服。
他强自压下暴动的魔气,将纪长宁劫走,藏在秘境中无人知晓之处。那曾是年少时的他待过的地方,留有高人的禁制,秘境中的妖物无一可以靠近,也无人能寻,安全又隐秘。
陷入幻境令他忆起不愿提及的往事,却也令他忆起真正的解毒之法。他本欲趁人昏睡将“解药”喂入纪长宁嘴中,可惜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到了他自己,身周魔气愈发狂躁暴动难以平息。他害怕自己失控,只好选择暂时收手,离开此地。
他本欲独处一阵试图恢复冷静,可惜到底还是因为心绪不宁再度被秘境迷惑心神,甚至濒临失控的磅礴魔气也影响了秘境本身的秩序。
总之,等他再次回到那处屋宇,竟发现年少时的自己——“小七”受了“楼欺月”的影响,突破了秘境未知的限制,不仅与纪长宁相遇,还对其一见倾心。
然而,即使小七是过去的他自己,在见到少年得到纪长宁的照料、称赞与宽慰,他还是发了疯一样的妒忌。
在现实的过去,在不欲秘境之中艰难生存的这段时日,他绝对不想经历第二次。那时他无数次陷入濒死之境,无数次被秘境迷惑心神而失意、痛苦、绝望,却始终无人相救,无人相陪,更无人拍着他的手背、抚摸他的头颅对他轻声宽慰。
而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七”,甚至不知是人是鬼,凭什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未平息多久的魔气又再次汹涌,暴动得想要毁天灭地,却被他死死压抑,最后只是克制地缠住纪长宁的脚踝。可是纪长宁不肯听他的,略微沉吟一会儿之后还是应了一声“好”。
他气不过,当即便要发作,身周魔气狂乱翻涌,本缠住对方脚踝的黑雾立时顺着对方的小腿攀援向上,同时分出一缕闪电般袭向了那个少年。
可那缕黑雾半途便被纪长宁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下,牢牢攥在手里制住他的攻击。接着又放松力道虚虚圈握着,还安抚一般指尖微微陷进去轻轻揉捏几下。
黑雾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自然与他通感。他感到从黑雾那头传来一股细微而难以忽视的酥痒,仿佛心尖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那种细微的痒又从胸口蔓延向全身,竟令他一下僵住,暴动的魔气都缓缓平复下来。
少年闻见纪长宁出声答应,血瞳中的欣喜与兴奋几乎要满溢而出,炽热目光如火一般灼烧覆目绸带,接着难以自制地又扑入纪长宁怀中,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脸颊埋在他胸口轻蹭,眷恋得仿佛燕雀归巢。
其实纪长宁并未考虑太多,在看清少年的长相之后,他原先的疑虑便被尽数打消,只剩下心疼与担忧,还有些许好奇。楼欺月曾说过自己年少时在这儿待过一阵,他想知道那时的楼欺月在这秘境中都经历了什么。
少年伤势过重,先前会醒来或许当真是因为闻见纪长宁开门的动静,这会儿没过多久又昏睡过去。
纪长宁将唯一的床铺让了出来,自去旁侧的软榻上打坐调息。楼欺月跟着他坐上软榻,身周黑雾又缠裹在他身上,黏黏腻腻地贴着他轻蹭,依赖又亲昵,与方才扑入他怀中的小七如出一辙。
感受着腰肢传来粘稠的束缚感,甚至那些黑雾还蠢蠢欲动地往他衣下钻入,纪长宁只好中断调息,伸手捉住黑雾制止,往旁侧瞥去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传音道:“小七他是不是看不见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