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告别了廉晋、言遂,按着他们所指点的方向,一路向东行去,大概数里之后,终于上了大道。他知道这地方属于永州治下的邢郡,廉晋师兄弟所属洞霄宗便在临郡,是永州境内最大的宗门。廉晋曾说邢郡是个中郡,人口并不繁盛,但张禄瞧着路上行人辐辏,可很不少啊——若非集市之期,那就是天垣国内人口密度确实挺大。
晚间行至一处市镇,更显繁华,而且路人中佩刀带剑者比例更重,可见习武之风盛行。他找了一家中等规模的旅舍,仔细询问了物价高低——言遂倒是没坑人,他给那些钱足够前往东黎郡城的啦,说不定还能少少落点儿富余。
张禄初来此世,难免心中忐忑,所以这一路上并没有走马看花,光瞧景致了,而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广泛地搜集来自各方面的讯息,希望自己这只鹤可以尽快伏下身来,混迹在这一群鸡中间,丝毫不露破绽。而且通过观察和思索,他也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认识。
进入市镇之后,赶在天黑前到处寻摸,还被他找到了一家书肆。虽然不敢乱花钱,但也假模假式地做出寻书姿态来,翻阅了不少书籍——他穿着还算体面,每本书又都一目十行,不敢长时间地蹭读,店伙倒是也没阻拦。
他发现这个天垣世界的人类历史,可以上溯到七八万年前,其中信史长达一万七千年之久。原本诸侯割据,混战不休,大概六千多年前部分诸侯开始结合起来,形成同盟,进而这个同盟逐步扩张,终于在四千年前统一了整个大陆,就此形成了天垣王朝。王朝的历史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诸侯亦屡有变更或者消亡——有些是被篡了位,有些直接被吞并了——但封建架构和推举天子的制度,倒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总体而言,社会发展速度很缓慢,就跟地球上的中世纪一般。在地球上,民国时期某些偏远乡村的组织结构和生产力,其实跟数百上千年前没什么差别——不仅仅中国,其它各国、各地区在打破封建枷锁之前亦往往如此。天垣朝同理,但终究历史够长,所以蜗牛般蹭啊蹭的,就总体社会生产力而言,比起古中国的唐、宋、元、明、清,那还是要先进多了。
尤其有修仙系统的辅助,成熟魔法技术的支撑,就自然而然产生出很多黑科技来,使得人均寿命得以延长,死亡率降低,这大概也是人口繁盛,密度较大的原因之一吧。
比方说,比起张禄此前所在的汉代,这世界的农业亩产量可能要高出一倍还不止——据说是因为天地之元气充沛,加上技术相对成熟,所以作物才比较繁盛,受灾可能性也有所降低。再比方说,张禄在书肆中找到了一幅大陆地图,其精细、准确程度就远远超过了地球上的十八世纪。
通过地图可知,天垣国总共十七个州,一百二十六个郡,也就是说共有一百二十六家诸侯——其实更类似于常见武侠小说或者修仙小说里的世家。但是诸侯也分档次,势力最大的只有二十三家,基本上可以被推举为王、天子的,主要来自这些家族——最近一两千年,天子则基本上只出自其中六家,可以说执世家之牛耳。
此外还有一些以武入道的修仙宗门,大大小小也有数百家,站在顶端的也是六家——洞霄宗则是二流中的佼佼者。各诸侯的家宰、官吏、将领,大多是聘用的宗门弟子。也就是说,即便你身为大宗门的首脑,迈入了无人境,又跑去掺和军政事务,也只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有极低的可能性成为新任诸侯——世袭圈子不是那么好挤进去的——最高的成就其实是担任天子重臣。据说如今的王朝首相,就是政元天子登基前的好友、一流宗门罗天宗的太上长老支离异。
张禄谨慎小心地开始他的新旅程,只可惜还是出了岔子——他算错账了……倒不是言遂耍心眼儿,也不是各地物价水平差异很大,而是他对自己等级的被压制,认识还不够清楚明白。自从修仙以来,他都十多年没有一日二餐、三餐地摄取营养了,最后几年更是已能彻底辟谷,可谁想来到此世,大概受天地规则所限,就无法顺利吸纳外界元气,转化为自身真气,所以很容易就肚子饿了……
结果因为计划失误,前两顿吃得太多——此方天地大概因为仙道昌盛,元气充沛,就连动植物中都富含氨基酸……不对,富含元气,营养价值很高,口味也佳,既有纯天然无农药非催化的醇味,又有多年选种、杂交带来的高产量、大果实,即便比不上他穿越前的美味佳肴,总比汉朝饮食要强得太多。因此张禄难得贪了几回口腹之欲,然后愕然发现,钱不够花了……
三日陆程之后,就该登舟而行,利用一条名叫“湛水”的河流直抵东黎郡。张禄在码头上转悠好半天,最终挑选了一条瞧上去比较陈旧的航船——旧虽然旧,但是并不破,眼看河水滔滔,奔流汹涌,他还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过去一问船价,船主拢着双手,笑眯眯地回答道:“二百钱,提供饮食。”
张禄嘴角一抽,腆着脸问:“若是饮食自备,船价几何?”
船主闻言,表情当即就变了,脑袋也略略扬高:“那就一百七十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才砍下来三十钱,这奸商心也太黑了吧……张禄有点儿尴尬地掏出钱袋来数了数,还差三钱——真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没有办法,只得苦苦哀求,但是船主撇着嘴是坚决不允,完了还说:“我这价钱最公道了,你可以去别家问问,少于二百二十钱,没人肯载。”
张禄诚恳地望着船主的眼睛,竭尽口舌之力:“左右不过差三钱,还请您高抬贵手。出门在外,谁还没有遭遇磨难,一时盘缠不趁手的时候呢?三钱对您来说并不算多,我也只是偶尔不凑手罢了。此去东黎探亲访友,等到了地方……”想一想还是别妄作承诺为好,虽然怀揣着廉晋的荐书,可是并不能百分百保证必可被东黎侯府收留——“干嘛不结这么一个善缘,日后总有再见之日……”
他突然发现船主目光中隐现一丝迷惘之色,两条高高翘起的眉毛缓缓垂落下来,终于伸手揉了揉下巴:“结个善缘……好、好吧,下、下不为例。”
啊呀,张禄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自己无意识之中,貌似是施了些幻术出来吧?要说自己的幻术善长攻人心窍,这要在过去,很轻易就能催眠了这类凡人,就算让对方当即拔出刀子来自刎都不为难。如今等级被压制了,法术多不可用,但硬努一点儿出来,竟然还是能够起点儿作用的……
不过今天是无意识使用,日后还当更加谨慎小心为是。因为这种意念攻击,其实跟踢腿挥拳并无本质差别,作用力必会产生反作用力,要是碰上个高手,说不定就反弹回来,自身反受伤害。此世貌似强者无数,自己这些雕虫小技还是深藏起来为妙。
不过好在终于可以登船啦。这条船规模不小,长约四丈,除了水手、货物,可载客十余人,就跟后世到处拉客的小公交一样,客满才走。张禄悄悄观察同行者:有一对夫妇带着孩子,脚步虚浮,不似练过武;有一名商人,带着两个保镖,一名账房,倒都象练过几天把式;一名青年公子,身着锦绣,腰悬长剑,器宇轩昂,恐怕是廉晋一般门名大派的子弟,他一个跟班儿也象带艺在身;最后还有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跟自己两个是孤身散客。
张禄一穿越者,生怕言多有失,没敢跟同船之人攀谈,只是朝着他们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而已。等到船只解缆离岸,他就站在船头,远眺河上景致。在他看来,这艘船的技术是比较先进的,高立三桅,有横帆也有纵帆——汉代大多是桨划船,虽有原始船帆,但普及度不高——就跟他前世玩过的大航海时代背景的冒险、经营游戏里,那些中等规格海船差不太多。
正在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行止,忽听身后有人招呼:“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转过头去一瞧,果然是那位贵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