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模和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就说:“我实在受不了了……本以为这是挺有趣的一件事儿,干得久了,却感觉实在无聊啊。看起来我也是个没有长性,外加过于活泼好动的性子,而且嘴还不严!”
张禄吓了一大跳,赶紧问他:“法师因何言此?吾、汝……我、你……是因为我干涉了这个幻境,所以你才一口大白话吧?”
心模抬手轻抚自己心口:“呼,总算说出来了,说出来就舒服多啦。”也不回答张禄的问题,却上下打量灵台兄:“这位是……”
灵台兄倒是毫不隐晦:“我是他的潜意识。”
“啊呀,”心模瞪大了双眼,“你潜意识敢情长这样啊,瞧上去挺横嘛——我可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张禄紧皱着双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要对我说什么?”
心模答道:“我要说的是,你根本就不应该进来,这个世界上虚假的事物太多了,你还要再新造一重虚假,把自己给套进去,迟早会搅得自己找不着北。”
“什么是虚假?”
心模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虚假。”然后又一指灵台兄:“他也是虚假。”最后指张禄:“其实你也是虚假。”
张禄摇摇头:“我不是和尚,我不懂打机锋。”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心模先引用了一句老话,然后对张禄说,“就好比你做一场大梦,梦里一切都是假的,但也有部分是源自真实世界的反映,你很难将两者区分开来,时间一长,难免深陷梦中,真假不辨……”
张禄没太注意他后面的话,却转过头去问灵台兄:“这家伙还读过《红楼梦》?!究竟是真圆造的幻境啊,还是我造的幻境啊?”
灵台兄一耸肩膀:“你问我,我问谁去?”
心模咧一咧嘴:“问我啊。法术是你施展的,即便你不窥探这重幻境,也必然会对幻境产生影响,更何况这招还使偏了,你自己都能进来,那你的意识也自然变成了幻境的一部分——你是来找线索的,你找着了吗?”
“还没开始找……”
“就算把线索摆在你眼前,你也未必真能发现。你又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古畑任三郎,你只不过一个侦探剧发烧友而已,还烧得不怎么严重。”说到这儿,心模突然诡异地一笑:“徐晃跟你提起过吧,当日是有一个和尚指引他去找到的董氏女,才能跟你大战一场。然后你第一回遇祟是在这法王寺中,法镜和尚用一段经文帮你驱了祟。桩桩件件,全是线索,你有联系起来研究过吗?”
张禄大惊问道:“难道说佛门想收拾我……或者也在拉拢我不成吗?”
心模当场喷了:“施主,这种佛道大战的桥段太老套了吧,也亏你能联想得起来——再说了,这会儿哪有什么道教?”
张禄前世读过不少道书,研究过道教的源起,知道心模这话说得也对也不对。说对,是因为东汉朝还并没有组织严密、科仪规整,可以算是真正意义上宗教的道教;说不对,是就广义而论,这年月已经产生了道教的雏形——那就是太平道和五斗米教。
中国的传统道教共有四个来源,一是古代巫术——以故吴、楚地区最为繁盛,二是神仙方术——以沿海地区尤其是齐地为其大本营,三是黄老学说,四是儒家谶纬。其实这四者也是互相纠缠,密不可分的,比方说神仙方术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特殊形态的巫术,而谶纬学说是也从黄老和巫术中来,只披上了一件儒家外衣。再比方说,老子是楚人,他的思想就大有巫风;黄老学说推崇黄、老、列、庄,其实黄帝求长生、老子说无为、列子贵养生、庄子慕逍遥,其哲学思想又不尽然相同。
以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凑合在一起,就形成了魏晋之际的原始道家,其后又吸纳了很多佛教的思想,这才终于形成为真正宗教意义上的道教——等到全真道出世,其信仰体系、哲学思想,基本上可以说是半道半释了。
所以说这年月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教,张禄自称跟着裴玄仁修道,这个“道”是大道之理的意思,不是宗教名称——其实更准确点儿来说,应该是“修仙”。他既不跟着张角学太平道,又不跟着张鲁学五斗米教,算什么道教徒?那么既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教,又哪来什么佛道相争,哪来什么释门要收拾他或者拉拢他一说呢?
张禄还在沉吟,心模和尚却摇一摇头:“算了,时辰未到,你的心智还跟个孩子似的,我说了也白说……”声音逐渐放低:“他说说了不如不说,我不信说了不如不说,我想先说了再说,可结果还是不如不说……”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一边转过身,缓步绕往树后。二人赶紧追过去,却再也找不到心模和尚的踪影。
张禄和灵台兄面面相觑。张禄问:“他这话啥意思?”灵台兄一挑眉毛:“我是你的潜意识,只知道一点儿你表层意识意识不到的意识,我又不是万事通……”随即朝地上啐了一口:“呀呸,我也让那和尚给带歪啦,竟然开始说起绕口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