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编修一职都是由殿试一甲担任,我没记错的话,崔学士是二甲十七名。”李绥绥意味深长道,“如此越级提拔,想来崔学士是有过人之处的。”
崔子懿嗯了一声,终于落下一子,才后知后觉看了李绥绥一眼,忽地一怔:“呃……下官才疏学浅,都是官家看得起。”
李绥绥抿唇一笑,幽幽道:“唔,崔学士不必紧张,我不过随意说说,二甲不见得比一甲差嘛,崔学士这样饱读圣贤之人,总不能靠着关系后台上位,是吧。”
她说着话,又落了子,崔子懿定定地看着黑子落下的位置,呆愣不已。
“该你了。”李绥绥轻言细语地提醒着。
崔子懿却被她的隐约其辞搅得如履薄冰,几番杀伐,几回出错,忍不住暗道:她这是为了赢棋故意说这些乱心,还是另有他意啊?
李绥绥瞥了一眼莲花漏,又端起茶抿了一口,道:“崔学士如今做着史书纂修之事,那么,对于历史想来如指诸掌,史上有位大臣名唤张全义,可有耳闻啊?”
崔子懿再次愣怔,忽然明白李绥绥想说什么了,那位张全义出身不高,勤勉奋进,屡建战功从而得以重用,且他心系百姓,善抚军民,深受万民拥戴,然而这些应该都不是李绥绥想表达的,这位张全义后来为报救命之恩,弃荣华辞高官,直接追随后梁开国皇帝揭竿起义,然,后梁皇帝稳坐龙椅后,全然忘了与这位开国功臣的患难交情,见张全义妻女貌美,公然入其门,欺其妻妾淫其女,实乃让人汗颜不耻。
李绥绥见他神色突变,便道:“张全义是好官无疑,愚忠也是真,自己的妻妾子女被人淫辱,他竟阻着自家儿子讨说法,如此委曲求全,崔学士认为他为何要如此?可认为他做人失败?”
崔子懿心乱如麻,坐立不安,他如何不明白她在影射什么,可这话他接不了,也不敢接。
李绥绥手指在桌面有一下没有下地轻敲着,不知是在催他落棋还是催他回答问题。崔子懿只好慌慌张张落下一子,敛容屏气道:“张全义能弃荣华富贵追随后梁帝,定然不是舍不下眼前的功名利禄,他念恩情不敢忘,有家室不能抛,委屈求全也不过是不以怨报德,为家人求平安。”
李绥绥点头表示认同,又落下一子道:“虽然他愚忠,但也不是不开化,后来梁都被攻占,他另投新主,新主仁厚,不念他曾栖恶木,反倒重用之,如此,张全义高寿善终,后世还尊他一声太师。”
崔子懿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艳绝人寰的脸,如此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当真是谈笑间叫人步步入瓮,他虽然嘴巴上说不过她,但聪明如厮,心里是敞亮的,她在暗示崔家另择阵营?择谁?她么?一个嫁人了无权无势的公主,她有阵营可言?还是她有何打算?
他心中万缕千丝,更加举棋不定。
与这么个老实人对弈,实在是轻松惬意,李绥绥悠然自得地再次提醒他落子,继续又道:“虽然后世评价他多是美誉有加,但每每提及,也不忘说其媚事梁帝,妻妾子女为其所乱,还不以为愧,实乃羞耻。污名千古流啊,前人之哀,后人总不能哀而不鉴吧。你说呢,崔学士。”
崔子懿额角汗渍津津,目光似全神贯注于棋盘,心里却在暗道:她说得没错,这件事,如果父亲忍耐了下去,只怕要被天下人指着鼻子嘲笑,父亲这个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是万不肯得罪秦相,如今陷入两难,如何才能破此僵局?
他抬眸看着李绥绥,言辞恳切道:“那么依公主所见,张全义在当时该如何自处,才得以万全?”
李绥绥手中黑子又落,笑颜逐开:“当机不断反受其乱,你瞧,崔学士,你输了。”
崔子懿一怔,垂眸看向那胜负分明的棋局。难以置信他输得这般快,他便是与棋待诏对弈,也不至于这样惨,是他大意了,被李绥绥的话乱了心神。
“兔子来了。”崔袅袅忽地低呼一声。
兔子?什么兔子?崔子懿一脸懵,李绥绥也凑到窗户处张望。
从午时等到申时末,连崔袅袅都替蒋氏心慌,功夫不负有心人,蒋氏终是等来象征着丞相身份地位的青幔朱顶银螭绣带的四驾马车,但她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谨慎地塞给茶肆伙计一张银票,又递去一封信。
也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信递进马车内不多时,秦相当真就跟着茶肆伙计来了。
蒋氏满腹窝火委屈全数化成一江春水,泼进秦仕廉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