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蓉被迫抬头,面前之人脸上明明洋溢着颇有少年感的笑容,不知为何,映入她眼中却是凉森森的。
温景裕粗砺的指腹摩挲在她的下颌处,带出一阵细微的酸痛。她头皮发麻,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接触,掩住心头不悦,轻声道:“臣妇只是不敢仰望陛下英姿,让陛下见笑了。”
温景裕收回手,目光似有几分玩味,睨着她默然不语。阳光倾泻在他身上,缭绫襕袍光华变幻,流光溢彩迷了人眼。
花厅万籁俱寂,气氛稍显尴尬,最后还是温绥清咳几声,出言救场:“陛下大驾,请随臣到清秋阁落座吧。”
“姑母请。”
温景裕谦逊有礼,率御仗随她往清秋阁走。
宾客四下散开,又开始有说有笑,唯有唐蓉还杵在原地。方才温景裕走时看她一眼,眸光锐利如鹰,毫不掩饰地品鉴着她,让她心慌意乱。
他……
该不会还记着她的仇吧?
头顶是枝繁叶茂的树冠,微风袭来,在唐蓉身上摇出一阵斑驳细碎的暗影。她静默伫立,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小时候——
唐蓉的母亲是先帝唯一的胞妹,因而她自幼就被封为晋阳郡主,殊宠加身,经常被接进宫中玩耍。温景裕是她的六表弟,比她小两岁,其上有五个哥哥和一位姐姐。
坊间都说老幺最受宠,实则不然,温景裕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皇子。他的生母是宫娥出身,后来又犯了错,被先帝打入冷宫,凄凉而亡。
深宫之中,没有母亲庇护的皇子是可怜的。幼时温景裕总爱追在他们身后,像个跟屁虫,备受哥哥姐姐的欺凌和调笑。唐蓉也随波逐流,不分青红皂白的排斥着他。
后来温景裕渐渐变得沉默寡言,整日阴沉沉的,愈发不招人待见。
唐蓉也到了待嫁的年纪,不怎么入宫了,除却年节,鲜少见到他。在她大婚后,温景裕就请旨前往封地,留去俱是无人在意。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无声无息的人竟然在三年后率领叛军杀进了长安,于大明宫射杀太子,最终荣登大宝。
唐蓉宫中的表亲人人自危,除却五表弟吴王温景贤,其余三位表兄和明山公主自请前往封地就藩,躲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生怕新帝清算前仇。
如今,唐蓉也开始畏惧起来。
尤其是想到夫君一家的生死还捏在六表弟手里,身上不知不觉生出一层薄汗。
与此同时,温绥引着温景裕走进花厅旁的清秋阁。
三层甲秀楼雕梁画栋,外镶精致的花窗青瓦,内里更是奢华绝伦。设宴之地铺设波斯地毯,其上摆着一排藕色丝质软垫,檀木矮几上的饮具箸筷都是纯金玉石打造,配之罗纱幔帐,珠玉垂帘,满目都是奢靡之气。
温景裕落座正首位,温绥坐在他右侧,堂下其余都是皇亲。
面对这位拥有雷霆手段的新帝,大家还是颇为拘束。吴王温景贤更甚,连正眼都不敢多瞧皇弟,若非他母妃死活不肯放他出长安,他断然不会坐在这里受刑。
吉时已到,温绥作为主家,行致谢词,宴席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