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荣姝运气好,这府尹祝大人此刻尚不曾安睡。他平白遭了陷害,差点丢了性命,正忙着告御状,正连夜写奏章呢,这听到书童来报,说外面有小孩连夜喊冤,就叫人过来看看。

    这祝大人刚登科没多久,正值满腔热血,为民请命的阶段,当即派人闻讯,这一问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谋杀亲夫”要被私刑审判了。

    祝大人听了小孩的话,气的拍桌子,动静大的震落了架子上的笔,“真是荒谬,太阳底下哪有这样的事?那病痨鬼分明在聚众赌钱,回来拿东西跟人起了争执,被推在地上,那荣姝分明在河边坐着,还救了本官,她哪里来的时间去杀害亲夫?”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孩童的话一般不会被当作证词,这也难办。为今之计,是把这个案子争取到我们手里,不让他们国公府动用所谓宗法族法,不然荣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祝大人既然想到这里,便连夜又写一道奏章,求了皇帝身边的宠臣传递进去。皇帝勤政,尚未安歇,见了这奏章,立即依允了。帝王倒不在意国公府的私事,也不愿意触碰高门大户的内宅阴私,只是自己刚提拔的京畿官员,又是正八经读书考功名出身,受了这么大委屈,自然要为他撑腰。于是下了一道敕令,奖赏见义勇为救了朝廷命官的女子。什么,那女子牵扯到案子里了?哦,那就顺便委任祝大人自己勘察清楚。

    祝大人倒是个有心的,次日一早,得了圣旨,十万火急赶过来,把荣姝带走。

    事情真相倒也简单,原来那病痨鬼许老三赌桌上把老婆输了,该交付的时候,却又耍赖,众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不提防手重,把人打死了。算起来是那都尉李家的公子挑的头,国公府素来与都尉府关系淡淡,但也没必要为着一个杂碎结仇,硬要李公子赔命也不现实,倒不如收了李家的发丧银子,顺手也行个人情。

    几个大人物三两句话,荣姝的性命之忧便解除了。

    国公夫人听到这消息,瞬间惊到了。她只会在后院弄小巧,却没有什么见识,平常窝里横惯了,其实经不起事,见到皇帝敕令就吓傻了,只得任凭荣姝被带走。

    “她这一走,怕是逃出生天了。”

    管家抹了把头上的汗,悄悄松了口气:“反正她已远离了少爷,苦也吃得够多了,夫人大人大量,何不放她一马?”

    国公夫人轻蔑道,“也罢,让我计较?她不配。”

    这些东西,死活都是小事。

    荣姝从暂时收押改为释放,出门见了阳光,看到阳光下的祝大人,当即纳头便拜,祝大人一手扶她起来,笑道:“为民伸冤,原是本官分内之事,何须如此?”

    荣姝短短两三日间,整个人瘦掉一圈,脸色苍白的可以,她百感交集,“大家都说见到好官如见青天,我今儿才算体会到了,若不是遇到你,我只怕这条小命已搭进去了。”

    “原是大姐姐自己救人积的德,不然我已先做了鬼,如何轮得到现在救你?可见万事自有个缘法。”祝大人说着一挥手,便有衙役带了那孩子过来。“歪竹出好笋,这小娃倒是个极为伶俐的人,可惜命却不好。如今那许老三死了,按道理该有国公府宗族接纳,但直到现在许家都无人应声,实在不行,本官只好派人送他到庵庙容身了。”

    荣姝看看那小孩,那小孩一脸迷茫,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后半生漂泊诡谲的命数。她辞别祝大人,走出了两里地,眼前还有小孩的影子在晃——断掉的胳膊,浑身的伤,还有半夜门缝里塞进来的鸡蛋。再想想那清苦的寺庙,龃龉肮脏的国公府……荣姝一咬牙,当即雇了个车,又赶回去,叩拜了祝大人,“把这孩子给我吧,说起来,我算他继母,养着他,也名正言顺。”

    “只是你自己出路都艰难,再带一个孩

    子,如何生活?”

    “车到山前必有路,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他的。”

    “如此甚好,我观此子双目如火,倒是贵人之相,若真养成了,将来也是你的功德。”

    荣姝嗤得笑了,心道你若是会看相,怎么看不出来自己有水灾呢?

    她轻轻盘了盘小孩的头,心道我也会绣花会梳头也烹的一手好茶饭,养活两条命倒也不难——况且,她可是有家的,那许老三死了,卖身契上五两银子也还给许家,从此她自由了。

    她换了些干粮,带着孩子,一路出城。“咱们家在京郊村镇,早些时候年岁不好,家家都很艰难,但现在已好了许多,我听人说过,半山的碧桃花开得跟彩霞似的,咱们家也有三间大屋,阔大庭院,用山上的荆条扎了篱笆,篱笆下种菜,平常就用粪尿浇了,带到下雨便长成,碧绿如洗,可讨人喜欢了。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平常就去放牛或者上山捡柴火,下水捞鱼,待到晚上,玉米糁粥喝着,香烤小黄鱼吃着,那日子也甜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