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那台老式唱片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老板娘拧动旋钮调大音量以使音乐能盖过他俩的谈话。齐柏林飞艇的歌声在酒馆天花板上舒缓地漂浮,酒精和暖气把许多人的脸颊熏得发红,在这令人舒坦的环境下不太有人会留意吧台那边还有两个人在低声密谈。
牧野总喜欢挑这种时候现身,因为这正是林清源心神最松弛的时刻之一。每当林清源摊开笔记本构思自己的新章节时,这个男人便飘然而至,用各种方式向作家宣示自己的存在。知道这个小秘密的人屈指可数,即使面对心理医生,林清源也不愿过多谈论那个从自己幻想里走进现实的男人。
老板娘对“牧野”的存在挺感兴趣,但牧野毕竟不是真人,她只能借林清源手稿里的文字来确认此人何时出现,何时消失。她注视着林清源在纸上一行行地写下稿的新段落:今晚在这家酒馆里,那个名叫牧野的男人正坐在吧台旁用热烈的目光环顾四周,在人群中寻找令自己满意的猎物。
“你都写到这个部分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不是还说没灵感么。”
“总不能一直开天窗啊!就算硬着头皮也得先写点什么出来才好交代。”
林清源头也不抬地答道。
老板娘点点头,不再出声打扰他的写作。她与林家姐弟算是旧识,也是除姐姐清娴外最先察觉到林清源异常的人。在她眼中林清源依然是那个略显孤僻的家,一叠稿纸一支钢笔就能把他的意识同外界彻底隔开。
然而林清源的世界并不完全是孤独的,至少他笔下的角色总爱和他唱唱反调。
牧野的脸上时常挂着一丝露骨的贪婪,与那张英俊的面孔搭配在一起足以使人联想到大型掠食动物的存在。此刻他看上去很专注——只有在遇到自己志在必得的目标后牧野才会显得如此认真。牧野习惯于让下半身的思考凌驾于头脑之上,林清源只能替他勉强勒住缰绳。
“别搞砸了!”他放下酒杯强调了一句。
看来这次的目标确实很合他口味。
笼罩在这男人身上的欲念是如此浓烈,以至于坐在他身旁的人都会为其热情所传染,被他的目光和声音所吸引。
然而林清源已经沉浸在写作中,他的幻想经由笔管里的墨水缓缓流淌于纸面上,构造出牧野这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虚构人形。牧野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他内心种种难以对外人言明的渴望与欲求。身为作家的林清源永远理智沉静,他所隐匿的种种恶劣品性只能寄托于牧野这个幻象之上。虚构与现实的界限逐渐扭曲,满怀饕欲的牧野开始与他形影不离,令他感到恶心、憎恶又有着几分依赖之情。
察觉到林清源逐渐高涨的情绪,牧野的笑容也变得愈发邪恶起来。
林清源不禁出声警告:“牧野,安分点。”
一页、两页……作家揪住这转瞬即逝的灵感迅速书写着。他执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落笔时字迹也变得有些歪斜。牧野旁观着他身上的微小变化,眼神中满含快意。
放荡的男人离开了座位,捋平了西装上的一抹褶皱朝医生们坐的位置走去。
他舌尖兴奋地在唇上一掠而过,品尝着空气中的味道。林清源现在开始描写那个医生的外貌,文字如牧野的手指般从医生的脸颊侧轻轻划过,把那张脸的轮廓印进两人的心中。牧野还没看见医生的正脸,但通过林清源的文字他知道那个人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视线时而落在你身上,时而又游离,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口中呵出的热气在玻璃酒杯口短暂地凝结了一片白雾,好兆头:此君正在喝酒,想必今晚他不用回医院值班。
牧野回头朝林清源狡猾地眨了眨眼,将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摘下来藏进衣袋中,伴随着林清源笔尖划过白纸的沙沙声接近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背影——
“好啦,到此为止!”
红姐突然拍了两下巴掌,唤醒了神情恍惚的作家。
牧野的身影转瞬间消散在空气中,只来得及朝他们投去一个愤怒的眼神。
林清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弥散着一股酒气。牧野终究还是没有喝到老板娘递的酒——那杯酒被他自己亲手泼在本子上,渗入到纸张与牧野的身体里,弄得他手上黏糊糊地满是酒精混着墨水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