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问燕虞:“那这一次,镇国公没有阻止这件事吗?”
燕虞笑了笑,终于有了点纨绔的模样:“祖父老啦,现在是只没牙的老虎,静静坐在那里还能威慑小辈,一旦张开嘴,就会被发现真实情况的猛虎扑上来撕碎。”
宋灯听明白了他的隐喻。
镇国公已经没有那个实力去镇压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了,一旦他出手,他们看清他的底牌,知道他已经不值得畏惧,兴许以后的手段便不会再那么委婉,一切争斗都会摆到台面上来。
燕虞经不起的。
年事已高的镇国公没办法一直护着他。
所以这一次,镇国公选择了赌一把,即使他已经开始后悔。
燕虞道:“我猜,祖父他应该也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培养我成才。现在,不要说像我父亲一样,三军之帅,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只是做个分队里小小的副统领,他都担心我不能活着回来。”
镇国公当年令他懈怠文武功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曾经敬慕兄长的两个儿子,在各自成家立业,年岁渐长后,也会被逐渐旺盛的野心抹去曾经的模样。而他希望一辈子远离沙场,只做个纨绔子弟的长孙,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两个叔叔亲手送上沙场。
宋灯发现他的手在抖,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安慰的话。一切语言都显得太过轻飘飘。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清楚,战场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地方,就算是最惊才绝艳的将士,也会因为命运的不眷顾而失去性命,就像他的父亲,就像她的父亲。
宋灯将暖炉递给了燕虞,在他微讶的眼神中问:“你帮我拿一会儿,好不好?”
燕虞看了眼自己微颤的手,明白了,他苦笑道:“我不是冷。”
却还是接过了宋灯的好意。
燕虞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害怕。”
这一句话说出口后,后边的话好像便没那么难以启齿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些话的。可现下,或许是这手炉太暖,面前这个姑娘对他来说又有些特别,他抛开了一切顾虑,想着,至少在他死之前,把这些话说给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一个人听。
燕虞道:“我小的时候,最开始是父亲给我开的蒙,可他常年驻守北川,回来的日子实在太少,更多时候是母亲在监督我的课业。她常说父亲是英雄,让我多体谅他一些。我那时候总是故意说讨厌父亲,其实只是希望他能回家多陪陪我。”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自己。
宋灯侧过脸看他,默默听着,眼神专注。
燕虞道:“后来母亲病重去世,他却赶不回来,我偷偷一个人跪在灵堂里的时候,常常会想,如果他真的是英雄的话,为什么保护不了他的妻子,我有点恨他。可再后来,传回来的便是他战败去世的消息了。在人们的口中,他不再是英雄了,毕竟英雄不可以输,也不应该死。祖父便是那时候起,停了我的课业,告诉我,他不需要也不希望我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燕虞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道:“我那时候觉得祖父很可怜,我也很可怜,父亲……也很可怜。他做了那么多,可大家并不记得他的功绩,只津津乐道他的失败,说着他若是再厉害些便该如何如何。这让我觉得他这一生都不值当。我从那时起便决定,我不会成为同他一样的人。可我总忍不住被那些东西吸引,就连和人听戏,都忍不住要看将军挂帅,最后在外边偷偷找了教我兵法与武艺的师傅,回到府里又不敢告诉他人。”
他一边抗拒着成为燕晏一般的人,一边又忍不住被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东西吸引。
宋灯眼睛微亮,道:“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好你自己了?”
兴许他是活着从这场战役回来的,只是后头又遇见了事。
燕虞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摇了摇头,道:“我这点功夫,练起来又要瞒着府里人,难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基实在不稳,逞凶斗狠勉强够用,却是从没见过血的,上了战场,到底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