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饮冰走过去几步,云栈也跟过来。他们低头看那台上,原来是熙攘堂的酬神点戏。一个黑衣佩剑武生正在亮相,自述自己如何杀了奸侫,于大风雪夜持荐书投奔落草。这武生扮相俊美招式利落,台下的看客都一阵阵的叫好。
师尊喜好看戏?云栈心中一动。上霄峰上的仙尊大多清冷高洁,唯有师尊有好些凡俗人的特点:好饮酒,好美食,平白无故地还好耍赖发脾气;但正是因有这些烟火气息,师尊在他心中不似个冷冰冰的神像,倒是眉目灵动、鲜活了起来。
他不愿打扰师尊看戏的兴致,静静地只在身边站着。慕饮冰朝台上看了一阵,勾起唇角,忽转头对云栈笑道:“难得遇这出戏,陪我喝一盅吧?”
云栈一愣,想了想,随即笑道:“好。”
桌上本有杯壶,云栈斟出两杯来,笑问:“师尊过去听过这出?倒像是很有兴致的样子。”
他陪师尊举杯慢饮,慕饮冰看着台上笑。
“嗯。这出戏名叫《夜奔》,我小时候在戏班子里呆过几年,因此常听过的。”
小时候?师尊的小时候不在上霄峰么?
云栈心中又是诧异。修士需自小修炼,尤其是当今知名的大宗师,都是自幼上山、以保证灵脉灵息的精纯,上霄七杰更是襁褓中就入宗门,师尊又到哪儿去的戏班呢?
“我小时候并不在上霄峰。”慕饮冰像是感出他的疑虑,神情淡淡的:“我在到上霄峰前,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忽然又笑了,回眸悄声:“云栈,这事是我秘密,我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云栈心头一热,微微低下了头:“师尊的秘密,徒儿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让其他半个人知道。”
笑着再拍拍云栈肩膀,慕饮冰这才又说。
“我小时候无父无母,自懂事起就在个戏班子里。班中都是与我一样的失怙幼童,几个师伯师叔弹琴打鼓,班主师父唱武生,班主师娘唱花旦,大些的师兄跑跑龙套;戏班四方行走,日子虽清苦些,倒也是其乐融融。”
“也是这样的酬神点戏吗?”
“酬神娱人都有。”
慕饮冰点头叹惋,面上也因回忆流露出些留恋惆怅神色,但他更多还是在笑着的;那段漂泊岁月给他的回忆是温暖,因此他在穿进书里的十年之后,再闻旧音,忍不住给徒儿说这段往事。
脑补一下年幼的师尊彩妆扮相的样子,云栈也笑了:“那师尊在戏班子里的行当是什么,也是武生么?”
“不是。”慕饮冰气鼓鼓的:“我也想唱武生,可管教师伯偏要我唱花旦。我不情愿,还挨了不少板子。”
云栈噗的再笑:“可唱花旦也挺好吧?师尊扮什么都是好的。”
“我不乐意。”慕饮冰哼了一声:“班主师父回回登台都满堂彩,班里的孩子都想学他。嗯,当时班主师父最擅长的一出,就是《夜奔》。”
他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看着台上。恰逢那台上的武生念打完了,演至庙中惊醒、拜别了菩萨出庙奔逃。丝竹声随之奏起,武生开腔唱了起来。
“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她、她那里生死应难料。”
唱腔如切金断玉,铿然有悲凉之音。慕饮冰便不再说话,身子微微前倾只认真听着。云栈也跟着听这如此勾起师尊心绪的戏。他听到武生唱着留恋至亲,心中身上如火烧油浇,接着又唱想起为奸侫所迫气满胸膛,但没奈何只能哭嚎着急走羊肠去路遥。听着听着,师尊甚至也跟着低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