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飒风半晌无语,不过放个人而已,举手之劳,同等代价无非是道声谢寒暄几句便了。何况碾廑并未开罪与她,无缘无故动圣海中人,他没大张旗鼓兴师问罪已是给足面子。但按她的意思臆想,莫非定要撕破脸不可?
“宫主此话当真?您可是需要小可提醒一遍,您私下拘留之人乃我大琰圣海日后……”
“日后的掌门夫人!”林雾漫不经心抢了话头,没拿正眼觑他。“可那又怎样?我婧姬要克扣什么人,从来百无禁忌。莫说令尊如今已是个残废,即便十年前他正值壮年,本宫也未必忌惮于他。诚然,碾廑并无开罪我之处,但我偏生要擒她,你能奈我何?”
即墨飒风暴跳,再无风度,嚎了起来:“若是男人贪色,强抢民女倒也说得过去,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女人,擒人家姑娘是何道理?”
“我白月薰宫捕人,何须什么道理?”霸气侧漏。
“你……!”给她这么不可理喻的一激一怼,即墨飒风顺理成章的语塞了。他觉得胸腔憋得厉害,透不过气也似,赶紧从腰间系带上摘下傍身的酒葫芦,偏头咕嘟咕嘟灌了三口。边砸吧着嘴以袖拭唇边摇头感慨:“无理由兮,无厘头兮,世上怎地会有如此强凶的女人!”
室内万籁俱寂。
即墨飒风被这股突兀的安静刺了一针,按理说自己这两句话已铁定冒犯了对方,相处了个把时辰,大约摸索出婧姬冷漠、犀利、睚眦、以及蛮不讲理的脾性。意料之中,她应当场发作才是,怎地忽然恬淡下来了?
困顿中,慢悠悠的抬眼打量。这一瞅不要紧,却骇了一跳,惊呼出声。
婧姬犹如泥塑木雕般半歪在晶钻菡萏王座上,掌心热气氤氲,是内力被凝成了实质。手中的中徘徊之花颤巍巍的抖起花瓣,受不住内力摧残,霎时片片零落,飘飘荡荡坠下殿底玉砖。花谢时嫣红鲜艳,落地时枯黄萎靡,徒留满地尽苍凉。
有咸湿之液弥漫脸颊。
她在哭,在落泪。
她无声悲泣,可悲的是什么,泣的又是什么?是触目伤景,还是闻言伤怀?
即墨飒风有种错觉,那双秋波潋滟的目光,似乎是在凝视自己,可又仿佛看透他的身躯,遥望另一个人,情绪深沉而复杂,讲不清道不明;又或者说,她只是将他当做了影子,一个镜花水月的幻影,在幻影之后,是另一个人?
岁月风驰电掣,工夫追星逐月。
即墨飒风捧着酒葫芦掐指一算,他在白月薰宫不偏不倚,已庸中的吃了半月闲饭。这半月以来,除了吃喝拉撒睡,便是睡撒拉喝吃,偶尔来了兴致,便跑去笼婵殿背庭的琼芸苑籞吐纳练剑。但修习内功这桩艺术,需讲究返璞归一平心静气,而他终日混迹在一群女人堆中,委实无法静下心来,前几次因强行入定,险遭走火入魔之祸。虽距事发当日已过去许久,仍心有余悸。
总结起来,他被软禁了。
婧姬也用不着特意交代部署严守密防,只需下一道诏令,命所有门徒不得给他指明路径,这白月薰宫如同蜘蛛网般盘根错节,他门槛边上有十几条岔路,而每条岔路口上衔接了上百条,源源不断,他别说脱身,就连如厕登东亦需丫鬟领路。纵观他这二十年来的人生坎涯,这十天半月却活得最为委屈。
那日弄幽殿长达三个时辰的秉烛,令他成功失去了主动权。
倒并非他言辞不善,而是婧姬这女人忒过莫名其妙。
自他边饮酒边拍案而起,叨了句“无理由兮,无厘头兮,世上怎地会有如此强凶的女人”后,婧姬便陷入了呆若木鸡中。
准确的说,呆若木鸡也并不贴切,她人虽一动不动,眼睛里却抱璞泣血,这般强硬的女人,就那样悄无声息、在不相干的男人面前落泪。那是每个女人最脆弱的一面,从来不会轻易显露在人前。他在那双泪萦于睫的瞳孔里看到了许多复杂而又隐晦难懂的情绪。
荒凉、悲凉、凄凉、哀凉……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的冷。而更多的,是怆伤,迷惘,惊诧,以及一份关于昔日的回溯与追忆。
有一须臾,他觉得她并非可操纵千百人生杀予夺的掌权人,只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编排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