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的夏天,具有北方城市独特的炎热感,日头十足,晃得路边油绿的叶尖上都泛着光。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宁昌中学大门敞开,学生们一股脑冲出来,各个带着烈日也晒不化的少年朝气。
而清一色白衬衫、黑短裤里,有个人跑得格外快,瘦高的身形眨眼便冲出大门,向东面巷子里跑去。
最近几天娄家在忙着变卖东西,自打娄煜恒父亲去世后,家中经营十几年的铺子倒了,还欠下不少外债,等还上这些钱,他估计就会跟着哥哥离开宁城。
娄煜恒仰头望向天空,太阳大得很,晒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虽然他打心眼里舍不得离开宁城,但如果哥哥定下要走,他不会有任何异议。
娄煜恒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家中最近人杂,他想早些回去,能帮哥哥照应一二。
果不其然,还没进家门,他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还有点什么别的吗?我看那八仙桌上放着两个鸡毛掸子,和这对青花瓶正好相配,顺便都给我拿上吧。”
娄煜恒一把推开大门,门房边当铺郝老板正抻着脖子向内张望。
这半个月来,郝任乾没少在他家收东西,原本当卖讲得就是货价两清,但这位郝老板惯爱顺手牵羊,买桌椅顺走香炉,买屏风顺走字画,买留声机顺走唱片。
哥哥娄煜远顾不上这些小事,经常被郝老板钻了空子。
娄煜恒眉梢轻挑,“郝老板,今儿收了什么?”
郝任乾闻声回过头,对上小少年视线。
他脚边放着对青花八宝勾莲大罐,瓶底落印“大清同治年制”,是上好的晚清官窑。
郝任乾忙作了个揖道:“就俩罐子,那个……娄小爷这是刚下学堂?”
娄煜恒上前,绕着青花大罐走一圈,伸手向里面一掏,果不其然,这位手脚不干净的还真在里面塞了别的东西。
拽出来一看,竟是他前段时间新买的几本聊斋画本。
娄煜恒直接将画本揣进短裤口袋里,裤子被撑得鼓鼓胀胀,向两边打横儿,“多少钱收得这俩罐子?”
郝任乾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块。”
“三百块就卖给你了,还要再顺我家别的东西?”娄煜恒虽然不了解青花大罐的行情,但也知道晚清的东西不该这么便宜,“您差不多得了。”
他冷眼盯着郝任乾,浑身上下散发出“再得寸进尺留神收拾你”几个大字。
郝任乾察言观色,脸上一直赔笑,弯腰将青花罐抱起,“三百块收这俩罐子不便宜了,您上眼瞧瞧,罐底磕碰,釉面干涩,也就我能出这个价。”
娄煜恒冷着脸,一字未说,他面相稍微带些凶气,虽然还是少年人,但板起脸时却格外唬人。
郝任乾干笑两声,抱着青花罐倒退出门外,“您忙,我今儿就先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