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荣将付晚香置气出走,常朝云答应助顾乘风找到其人的前因后果略略说来。
醉仙姑听罢,对常朝云道:“那位付姑娘纵有千般不是,总归于你有恩,这件事,到底是你不对。既然因你而起,便该由你善终,你倒跟顾侠士讨价还价,实在不该。”
常朝云道:“师父,付晚香纵然有恩于我,却不该妖女妖女地唤我。她自以为出身正道,便高我们一等,又哪里讲得出仙界鄙夷魔界的道理来?自古,我们魔界中人在仙家弟子面前是处处落下风的。魔界对仙界总是一再忍让,可换来了什么?师父责骂我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此中道理,我却不服。”
苏荣道:“常姑娘,你错了。仙家所以为正道,是因为仙家弟子修仙悟道,不忘秉持匡扶正义之志,利凡间苍生。纵然不免败类污流,仙家修行至少是无害于天地的。然魔界法门多有凶残卑劣之术,或取人性命,或损人阳气,一些心狠手辣的妖精魔怪所行恶迹更是罄竹难书。醉仙姑不与那等恶魔同流合污,实属难得,正因难得,方见魔界之戾、之劣乃天然之性。纵然常姑娘你也同令师一般,身在魔门却不存害人之心,付姑娘与你并不熟识,她对你心存陈见,唤你几声妖女,也是人之常情呵。”
“是啊,好事都叫你们做了,坏名便推给咱们。可比家财万贯的财主,朝街头饿鬼撒些残羹剩饭便成了大善人;行乞的灾民偷人半个馍便成了恶棍。又有谁去想,那财主落了难,未必不去杀人劫财;那乞丐得了势,未必不造福一方。你们仙家弟子自有灵山宝地,蒙荫三清仙泽,又哪里知道我们魔界修行之苦之艰?”
常朝云话音未落,醉仙姑已打断其话头,说:“休得对这位侠女无礼。仙人魔三界各有其位,各有其道,谁又能说服谁?自盘古开天地,仙魔二界已呈水火不容之势,一切是非曲直都逃不过天命。你入门第一日,为师便教你,立身于世,无论为魔妖、为凡人、为仙神,务必尽人事听天命。人事不尽,天命不遂,然天命所归,人事莫可违也。人家唤你妖女,你是或不是,又岂在人言?”
常朝云不再辩解,苏荣却对醉仙姑拱手道:“我只听师父师叔说,魔界之中,独醉仙姑洁身自好,与世无争,不与他魔同流合污。今日得见本尊,果然是名不虚传。”
醉仙姑苦笑道:“人间沧桑,改了多少朝换了多少代,宏图霸业终化作一抔黄土,哪有什么善终,哪有什么恶果?我们这些得修法门的,毋论仙魔,无不笑凡人愚昧、渺小,无不笑他们辛苦一生,到头来却徒劳无获。然而笑过凡人,偏又忘了自己比之日月星辰也是愚昧而渺小的。与其说我是洁身自好,莫如说我是看破世事,要说我与世无争,不与他人同流合污,女侠便大错特错了。各人有各人的固执,各人有各人的欲念,你说我与世无争,是从你的固执,你的欲念里看不到我争。你们仙家弟子莫不知无为之有为、无用之有用,其实不争也是争,不恶也是恶。”
“好一个不争也是争,不恶也是恶。”鹿连城道,“醉仙姑可惜身在魔界,若在仙家修行,恐怕早升天界了。”
醉仙姑摇头一笑,突然捂住小腹,急封外陵、气海、中朊穴,随即口吐鲜血,一股黄雾自其天灵盖蒸腾而出。常朝云见状,唤一声师父,飞身蹿至那悬冰之上,要为醉仙姑灌输真元。几乎同时,悬冰四周十丈之内紫光焕然,灌木间鹅黄磷光和缓升腾,恍如点点萤火。黄紫双色交相辉映,煞是绚丽。
醉仙姑回身抓住常朝云的手,道:“你身上毒性未消,切莫冒险。”
常朝云一声“但是”才刚出口,那鹅黄磷光陡然聚作漩涡,在悬冰上方绕了两圈,向醉仙姑脊背猛冲来。苏荣和鹿连城环顾周遭,只觉紫光中掺杂了细密的烟尘,渐次浓厚,终于聚拢成团,现出追云子那张没有眼睛的面孔来。人面得以成型,一时间飞沙走石,苏荣、鹿连城各举臂御沙。
醉仙姑望着追云子,道:“齐哥,你莫要再耗损玲珑子的法力。”说着话,她将体内磷光导至印堂穴,旋飞冲天,剑指一送。只见一粒金珠从醉仙姑印堂飞出,化作莲花的模样,消隐在追云子那副烟尘汇合的面孔下。然而追云子随即张口,喷出一条火蛇。那火蛇一近醉仙姑便四分五裂,变作猩红齑粉,朝她面门、胸口扑去。
“你血魄已有空乏之象,方才险些伤了内丹。你再固执,还不知何时才可痊愈。”追云子说着话,齑粉已贴上醉仙姑面门和胸膛,登时金光闪闪。与此同时,一团金色火焰在她周身燃起,火舌蹿至两丈之高,把醉仙姑身下的悬冰也染作金黄了。
只半盏茶的功夫,待那金焰灭了。常朝云才敢问醉仙姑:“师父,你可好些了?”
“那铜羚蛊算不得狠毒,每到毒发之时,五脏六腑虽则血魄多有乱象,却无多少痛苦。正因为这毒瘴看上去平平无奇,修为不足者往往轻视。殊不知此蛊毒症越轻,害处越大,到头来水滴石穿、积重难返,便会伤及内丹,损失道行。”醉仙姑摆手道,“我是印堂中毒,蛊毒剂量又重,若不加控制,中毒翌日毒症便会消失,再七日则损道行,再七日则有肉身尽毁之险。”
苏荣道:“原来醉仙姑方才毒症大发,实乃解毒之方。”
醉仙姑笑道:“不愧为仙山正室,果真冰雪聪明。”她又问常朝云道:“朝云,你难道不觉奇怪,何以灵蛇堡内焰气冲天?”
“想是师父中的铜羚蛊至阴至寒,需以焰气冲抵。”
“恰恰相反。那铜羚蛊是至阳至烈的瘴法,而其法门五行中,又火位旺而水位衰。要克此瘴,不能依寻常之理。它旺火,我便给它火上加火,它畏水,我便以寒气凝水成冰,偏避它软肋。以错打错,将乱就乱,正是此中道理。”
鹿连城道:“素闻天魔一门长于毒瘴之术,想来,你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醉仙姑直摇头,说:“若是寻常法门炼出的毒瘴,以毒攻毒倒也行得通。不过苦头陀的铜羚蛊毒症几近于无,而且中毒越深,越是毒症轻微,若以毒攻毒,只怕铜羚蛊毒瘴未清,倒先叫攻毒的瘴法要了性命。我原先也有以毒攻毒的打算,多亏齐哥以九霄玲珑子入我经脉诸穴,发现此瘴另有乾坤,我便想了个置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她转而对常朝云说:“你可还记得蚀骨禅有一大禁忌?此咒是法无虚发的,一旦施咒必将咒法玄关打入他人任督二脉,封其血魄。”
常朝云道:“自然记得。此咒一经施用便无退路,要么制敌,要么害己。”
“为师用这蚀骨禅自封任督二脉上的血魄,再在灵蛇堡内助长铜羚蛊的法力,是要逼铜羚蛊现出毒症,每日发作,以知其位。这铜羚蛊是以退为进的法门,释毒缓慢不说,还频频游走于任督二脉。只有逼它毒症发作,再将其余经脉中的血魄引入任督二脉,以内丹化其毒性,或驱之体外,十天半月才可大致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