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包的家人都很有文化。其父,文质彬彬,以前的衣柜满是中山装,这些年才穿上正经得让人以为他是木头刻出来似的不苟言笑的西装。
村里那些爱坐在午后浓荫下歇息的人们,时常望见他咯吱窝夹着用得陈旧的褐色公文包,骑上一尘不染的大轱辘自行车,来来回回的赶去城里。
他很少在路上有所逗留,更不会把时间用在与别人的交际上,偶尔单位有空,他也只是在家里读读报纸、对着院子的花盆写意。他从不爱跟人联系。
谁家儿女要是结婚,他仅看看红事账,以往结婚的时候,对方给了多少份子钱,他就多加一倍,托付妻子送去。
单他自己,就算人家上门来请,也绝不迈出家门一步。
偶尔过年串门子,他也只是去兄弟家走一趟,其他人家也都一概不去。因此小豆包的家很少有客人来,也几乎从不在家里请客喝酒。
小豆包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妻子,跟他算是同一路人。她在潘璇他们上的那座邻村小学当老师,平日她也要顾及家人的一日三餐。
每天都是五点起床,上学的时候,等小豆包吃完早饭、喝完热豆浆,母女俩就共乘一辆自行车前往学校。学校放假的时候,她也是五点就起床,从来不耽搁,总是在家里忙来忙去地做家务,有时也会去菜园。
他们家的地不怎么种东西,可最近这些日子,小豆包的母亲在菜园撒了些月季和百合的花种子,还掐了几根芦荟叶埋进了土壤,想着先试试栽培,等它们活了,就挪到自家院子里去。
她做这些,主要还是她闲不下来,假期学生们都不上课,她把盘子都洗了十六次了,实在没事做时,她在打扫房间时从橱柜底下找到了一小袋花种子,才有的如此作为。
在一个秋日渐冷的夜晚,潘璇因为在小豆包家里玩得忘了时间,刚好他们家做饭又做得早,所以在李青从城里回来喊她回家前,她就被邀请一起进餐。
对小豆包一家人来说,这是时隔了好些的日子,他们才再次和家人之外的人坐在一块吃饭。
潘璇无法不去注意小豆包一家人吃饭的习惯,细嚼慢咽,筷子不能敲碰碗盘,吃完之前不能说话,不准去碰玩具或者任何餐桌上不应该放的东西,致使房间安静得当潘璇唇齿间不小心发出嚼碎米粒的细微声时,她忽然发现全桌的人都望了过来。
潘璇羞极了。
她也无意间明白了,小豆包在上课吃东西的时候,为什么能保证嘴里不发出声音,从而不会被老师发现。
这种吃饭时的窘迫不安,只在很久以前,当她第一次在养父母李青和卿夜月家里首次吃饭的时候发生过。
此时此刻,她又一次回想起了那天,不禁紧张地不敢去嚼嘴里的东西。
于是就在小豆包的妈妈想给她再添一碗米饭的时候,她赶紧表现得吃饱了,对他们表示感谢地逃回了家。
九十年代的临河村夜晚,街上没有路灯,只有错综复杂的胡同和稍不小心就会摸黑撞上去的柱子。潘璇离家不远,因此一个人就能放心地走回去。
她小小的身影从夜色弥漫的村中大路上走过,隐约望见,附近恍若飘灯闪烁的几缕窗户。
她望着那些灯火明亮的窗户,总会不由地去想象人家的生活,想着他们在为什么而笑,今晚吃了哪些好吃的,又是否在聊着日后准备去城里百货大楼买东西的话题。
她从不会疲倦想象,有时想象得太入迷,还会忘记自己将要前行的目的地。想着想着,直到一团刺目的光亮出现在她的前方,她才突然回过神来,开心地发现是父亲李青打着手电筒来接她了。
李青用手电筒照亮一路小跑过来的女儿,微微弯腰,微笑地把她一把抱在怀里。随后又不知怎么的,让她爬上了肩膀。
多年以后,潘璇总会想起李青宽阔的肩膀,至始至终都相信他的肩膀比她见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