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规矩从未想过世上有如此之事。
历来圣人讲学,总讲的是“忠”。或者无论帝王昏庸无道、残酷暴戾,只管忠心于他们;或者自己跟随的是谁,无论最终谁做了帝王,都仍然追随他;或者帝王无道,便犯颜直谏,乃至投效他贤良的兄弟;更有甚者,索性跟随了别姓的贤人。这都有些忠义的说法,所有的区别在于当时具体的情形不同。
可从来没有圣人说过,也没有先生注过,国家危急、帝王昏庸、主上逢难时,做臣子的可以一撒腿就跑了的。
怀着种种纠结的心情,他被成北功揪着后领拜了母亲,又被成北功一路拎回了屋。
屋里的丫头都被管事的叫了去,正吩咐遣散的事情,成规矩回房也无人伺候。他心里难受,瞅着没人看管他,悄悄溜了出去。
成家的大门是不敢走的,成规矩还是沿用了老祖宗的法门翻墙。不过他可没有曾祖的身手,出现在十二皇子府附近的成规矩衣着破烂脏乱,形如乞丐。
十二皇子府外看守的侍卫自然没有认出——也懒得辨认成规矩的身份,只当他是个饿傻了的穷要饭的,一顿踢打赶开了他。
侍卫原是好意,如今情形如此,他们若上报,便是枉造了杀孽。不如给他个教训让他明白,又没人挑的出错。再者说来,虽然此人如今落魄,若能离京却未必不能有一番大造化。他们不真指望能做个将来大人物的恩人,但做事留一线也是必要的。
成规矩一边抹眼泪,一边蔫哒哒地往回走,凡路过之人无不投以看傻子的眼神。毕竟前些日子刚有人发了癔症,披发跣足在大街上哭,被冠以哭朝廷的罪名逮进去剁了。这人不是傻的没听见过这事情,就是傻的不怕死。
郁愤难消的成规矩不想回家,按照夭桃的看法,他是想要作死。看着成侯府一溜平整的墙壁,他顺手捡了一枚尖石,效仿古代怀才不遇的高人,在后巷墙壁上题了一篇半通不通的美人诗。
“风起弥云失,日暮倦归途。余生二十载,思君半此数。思君难见君,涕泣不成诉。”
“三岁入君户,绿杨牵马住。固逢三千艳,唯君容绝姝。目若星辰胜,肤若细粉敷,眉若远山黛,唇若施丹朱。”
“女子固姿妍,凭此聚贤能?仪容既绝世,德行犹未输。敏慧传美誉,四海俱敬服。”
“余亦凡夫子,岂有两念故?心事寄花笺,素粉描金簿。愿舍男儿骨,乞效君家妇。念念不得忘,随侍君身侧。柔顺唯君是,不敢稍触怒。从来识织耕,兼以习文武。百艺皆奉君,但求瞬怜护。”
“神女非凡妇,天生具傲骨。岂能适吾意,两两相结庐?吾自无别目,君心有他顾。”
“欲诉无从诉,欲弃无从处。亲贺尔嫁却,万盼耽棘路。香车离远目,辘辘无从复。早知今情误,不读圣贤书!”
写罢,成规矩掩面大哭而去,给成家留了好大的一个烂摊子。
这件事情要从大燕朝的习俗说起。
燕朝未开国时,太祖皇帝有一位兄长,作战极好;但他性情暴躁,不敬鬼神。有一日,他顺利攻占了一座城池,听闻当地一不义富户强娶了一名孤女,心生好奇。抄了那富户的家之后,便叫那女子出来相见。
这一见可不得了,太祖的哥哥只看了她一眼便惊为天人,执意要休妻娶她。这也罢了,更加出格的是,太祖兄长因不忍看美人落泪,便下令把强娶她的这家富户尽数斩首——按照当时的军律,不仁富户只要自动归顺并上交家财,便许他们仍是自由之身。
本来他们连奴隶都不必做,却因为太祖兄长的缘故皆要问斩,当时军中便议论纷纷。数个军师副将一一进言,太祖兄长却只是不听不理。
斩那家富户的时候,别的都罢了,只是押送那家小孙子的囚车一路不停地坏。历来斩首都在午时,耽搁了时辰,便只好等来日再说。
一连七日如此,军师便道,这家小儿该是有大造化的,我这几日加以打听,这小儿平时好学上进,怜老惜贫,与他家别人不同。既身无罪孽,实在该放了他。
太祖兄长坚决拒绝了。在他的眼里,这个家里没有一个好东西,就是这小儿,不也没有拦阻他爷爷不要脸皮,八十娶妾?一家子该杀!